旅深知陶陶在他母亲心目中的地位。他若有个同父同母的姐姐,想来也不过如此。
夭绍摒退众人,将旅带到自己床前。陶陶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脸色蜡白,呼吸若有若无。
夭绍道:“是‘冰蛹’。”
“什么冰蛹?”
“灵山族特制的一种毒药,中毒者浑身发白透明,毒发十二个时辰后,全身毛孔中生出白细丝,裹绕身体。切开白细丝,可透过皮肤瞧见内脏。当年我爹,便是在冰蛹基础上,研发了包括白蚕蛊在内的六种蛊术。这毒发作极快,半个时辰内不解毒,便永远没办法解了。偏偏现在知道解法的,除了我,就只有灵山族中长老等级的巫师。”
旅道:“我这就派人去找白先生他们。”
夭绍摇头:“他们参加完首日的祭典就回卜尹府了,从这儿过去,来回至少一个时辰。”
“胡荑呢?她要争选新长老,也该懂得怎么解这毒吧。”
仿佛回应他的话,夭绍派出去的一人回来报告说,胡荑和美荇均被月佼请去做客,他说破嘴皮,那边也不肯放他进去:“他们还说,还说不过是一个下人,又不是夫人自己……”
旅瞪了他一眼,对夭绍道:“母亲别急,还有且惠呢。”夭绍眼睛一亮。旅叫来文茵,命他这就上八岭。
夭绍道:“八岭?”旅说了白且惠去八岭观星台的事。夭绍问,“她走了多久?”“也就小半个时辰吧。”
夭绍叹了口气,叫住文茵,道:“不必去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来想想法子。”
旅看了看她,道:“你想好了?”
夭绍盯着床上陶陶。陶陶的肤色渐渐透明,毛孔中已经开始抽丝。她一咬牙,道:“别人要害的是我,没道理叫这丫头替我偿命。你去外面替我守着,我一会儿就好。”
——————
夭绍夫人的贴身侍女差点吃坏东西死掉的消息,很快在渚宫传开了。有人幸灾乐祸,当件玩笑事来说,但也有人不以为然。
月佼将烤好的两串牛肉递给胡荑,笑道:“空口白舌你不信,这毒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你还信不信?”
胡荑将牛肉串扔到一旁埋头大嚼的美荇盘子里,大骂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美荇愕然抬头,随即冷冷道:“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害死胡当家的。”
胡荑冷笑:“你这话不错。冤有头债有主,范鹤西是死了,可他后人没铲除干净,我就不配姓‘胡’!”
月佼轮流看着胡荑和美荇,道:“二人既确认了,还请与我一起到大王面前揭穿她真面目。”
胡荑道:“不行。大王与她做了快二十年夫妻,即便知道她是巫女,顶多冷落她,不让她儿子当太子。”“我只要……”“但这女人既然是范鹤西后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厉害手段。她若向我们报复,随便用蛊术,还是用摄魂术,我们都防不胜防。”
月佼沉默了会儿,才道:“是我思虑不周,那依你怎样?”
胡荑来回踱了几步,道:“打蛇打七寸,我们要么不拿她;拿,就要她当场现形,死无葬身之地!”
——————
夭绍让旅带着文茵去辨认那几个送竹篮子过来的仆妇。旅走到一半,忽然打了个寒噤。他回头看看,夭绍住处已远,几点灯火,映衬着月色水光,有些些寂寥。
他对文茵道:“你待会儿认完人出来,我还要派你去办件事。”
文茵摩拳擦掌:“公子放心,我一定能认出那歹人的!”
第18章 第二回之中邪
商成沉脸听着他的肱股之臣发表立太子的看法。
斗椒说婴齐的母亲是齐国公主,立他为太子,等于多了齐国的援助。况且,婴齐本人也刻苦勤勉,十分优秀。
蒍贾笑说,确实十分优秀,听说婴齐除了文学武功,还精通音律,这几天他埋头将秦国传来的萧史曲改编为《有凤来仪》的琴曲,不知道郢都城内,哪位姑娘有福,可以第一个聆听此雅乐?
斗椒板着脸,说可惜蒍贾没有女儿,无福当此第一人了。
蒍贾说他虽没有女儿,但有一堆侄女,怎知婴齐不会看上她们?
几位大臣都知斗椒私心,要把自己女儿嫁给婴齐,又知蒍贾最喜和他斗嘴,所以只是含笑旁观。
商成脸上也浮起淡淡微笑。蒍贾戳破斗椒私心,叫他痛快;斗椒堂堂楚国司马,太高看齐国,又叫他不快。
幸好还有明白人,老将军成嘉表示,齐国如今自身难保,自齐桓公死后,已托庇于晋国。齐国对楚国,依仗远大于援助。婴齐身后的齐国势力,怕对楚国无助益,反容易限制楚国的扩张步伐。但他也支持婴齐,觉得这孩子血统优良,气质高贵,配得上楚国太子之位。
其他人,凡若敖氏族的和年长一些的,均支持婴齐。有两个年轻新进的,则支持旅。他们觉得婴齐太过“古怪”,容易沉迷于自己的天地,与下属和百姓脱节,更怕他的脱节,会造成楚国实权旁落,引起内斗。
臣子们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只有一个人,始终未曾发言。
商成道:“伍参,你怎么说?”
伍参这才开口,他道:“臣无意见。”
商成皱眉:“立储大事,叫你们几个来,就为了听取你们的意见。你身为楚国大夫,有责任就此向寡人进言,怎敢说‘无意见’?”
伍参道:“臣不是真无意见,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怎么说?”
“臣原想建议大王考虑镇守北境的公子茷。他是嫡子,又最年长。但臣来前已听到传言,说大王其实已经定下了公子婴齐,这几日,公子婴齐正在风林宫中练习封太子祭典时的步法礼仪,是以臣不敢多言。”
商成斥责了一句,说是“无稽之谈”,然后便解散了众臣。
商成心头不快,令元禄准备一下,摆驾风林宫。
月佼好像知道他要来,已备下了精美的晚宴,有他喜欢的清蒸甲鱼、白切羊肉和炸糖糕。
商成本是来责问她“婴齐内定为太子”一事的,半顿晚宴下去,气已消了不少,严厉斥问也变成了温柔责备。
月佼顺阶而下,委屈地道:“妾身哪里会说这些荒唐的话?又不是妾说了,就成既定事实。怕不是哪个下人见大王宠爱婴齐,自己会错意,在外灌饱了黄汤就乱吹牛。妾一定找出这传谣源头,好好整治了,再不叫犯。”
商成点点头,没继续追究。
饭后,月佼留商成在风林宫过夜。商成这阵子不是在金凤殿和胡荑鬼混,就是去云喜宫,想想是有些冷落了月佼,便同意留宿。
晚上,月佼让风林宫侍女侍候商成洗漱和宽衣。
一个侍女解开商成腰带时,他突然听到几声清脆的铃铛响,紧接着一个戴着鬼面具、披头散发的白衣人从面前闪过。
“什么人!”商成推开侍女,执佩剑追了过去。
那人逃往后院。后院冷月凄凄,却已不见人影。
商成回来,月佼正问侍女话,两人奇怪地望着他。
商成道:“刚才是谁从寡人眼前跑过?”
侍女摇摇头,说没看见人。
“那铃声,总听到了吧?”
可侍女又摇头,说也没听到铃声。
商成一脚踢倒侍女,她怕得瑟瑟发抖。月佼上来问明情况,道:“那人若没躲在后院,无论往哪个方向逃走,必定撞上侍卫。大王不如找值守侍卫过来,问问他们可有见到可疑人士经过?”
商成听她的话,找来宫中环列尹,由他一一询问值守侍卫。但他们一个个摇头,说没见任何人从后院出去过。
月佼热了一碗定神汤给商成,说是问胡荑讨的方子,商成太累了,休息一晚便没事。
商成疑神疑鬼,喝了汤后入睡。
半夜,商成在梦中又听到了清脆的铃声。他艰难睁眼,借着床头昏暗灯光,见到一张浓墨重彩的油脸,悬挂在自己面前,漆黑的眼珠阴沉沉地盯着他。
商成大叫一声坐起。那张脸竟不消失,也不遁逃,只是退远了些,继续与他对视。
月佼被吵醒了,揉眼坐起,问商成怎么了。
“怎么了?”商成叫道,手指打颤地指着面前的“鬼”——白衣、长发,一张浓艳可怖的脸,眉目间,依稀便是他那个已做鬼的父王恽,“来人,来人啊!”
月佼抱住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商成瞧瞧眼前的鬼,又瞧瞧身旁月佼,震惊地道,“你看不到他吗?”
月佼脸上也露出和刚才侍女一般的惊惧表情,她道:“看到什么?有人在这里?妾没看见啊。”
几个侍女听到商成呼叫进来,月佼道:“你们快看看,有谁在房里,快把他抓住!”侍女们一头雾水,茫然在房中寻找,却没一个看到正中间站着的鬼。
那鬼不怀好意地冲着商成笑了一声,径自走了出去。
一个侍女可怜兮兮地对月佼道:“夫人,实在没看到旁人啊。”月佼瞥了眼商成,大声道:“一定有人藏在这里,惊吓了大王。找,快找!”
商成呆呆坐在床上,只觉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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