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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尔蛮荆 (印久)


  胡荑沉吟道:“夫人想让公子婴齐成为太子?”
  “没错,我就是想让婴齐成为太子,以后当上楚王。他身上流着我齐国王族的血,凭什么要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儿子俯首称臣?”
  “公子婴齐有齐国为援。齐桓公逝后,他七位公子奔楚,便是楚国朝内,亦有不少齐国势力。公子旅的母亲只是一介长教坊舞伶,难道大王真会选他为太子?”
  月佼冷笑:“胡姑娘,我当年也如你一般,不把夭绍放在眼内,你看看我后来落到什么下场?我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再不敢大意了。何况,”她瞥了眼胡荑,再将一军,“你说旅毫无希望,白姑娘与他,可是青梅竹马,好得如胶似漆啊。旅若为太子,你我二人志向,全不必提了。”
  胡荑板起脸,道:“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能证明夭绍当真是范鹤西后人,不然,我不乱伤无辜。”
  月佼缓慢地道:“你说话算话吗?”
  胡荑道:“你试试便知。”
  “我若能证明夭绍确实为灵山族罪人范鹤西一党?”
  “那我必助你在大王面前揭穿她身份。楚人虽不避娶巫为妻,但从来没有立巫女为‘王后’、由巫女之子继承王位的事。”
  月佼向她举了举酒杯:“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胡荑也举杯,一口饮尽。


第15章 第二回之双祭典
  白且惠决定放弃多人舞,以独舞配歌唱、乐音来完成祭祀仪典。
  旅不请自来,给她的祭舞提意见。
  旅喝着茶,他的伴童文茵在他身后打着扇。白且惠的肢体柔软,舞姿轻盈,她跳来跳去,好像一只白鸟踩水欢腾。
  旅边看边点头,文茵渐渐忘了打扇。白且惠却忽然蹲下,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横跳几下。
  “停!”旅伸手在面前几上重重一拍,道,“你那是什么动作?”
  白且惠想了想,道:“青蛙跳。”
  白且惠参考的图册上,很多动作模仿动物,就跟巫师们用来锻炼身体的“导引术”一样。她要献祭河伯,自然选了不少和水相关动物,模拟其动作,力求逼真。
  旅却坚决反对,问他理由,说是“可笑”“太不像样子”。他喜欢的几段,白且惠也有些犹豫,觉得美则美矣,不过像一般舞蹈,没有祭舞特色。
  二人争来争去,还是白且惠服了软。旅心下得意:只要他坚持,白且惠总会听他的。
  白且惠叹气:“这次可能要输了。”
  旅安慰她:“祭祀既向一般人开放,采取的评分标准便不应限于巫师。一般人觉得赏心悦目,反应热烈,评分才会高。文茵,你说呢?”
  文茵突然被点名,手上扇子掉落。他飞快捡起来,道:“改后的好。白姐姐天仙一样的人物,哪能去学蛤/蟆跳?”
  白且惠道:“青蛙!那是青蛙!”
  旅忍笑道:“四条腿的都不行。”看着白且惠似有点不高兴,他又凑上前道,“不就选长老吗?选不上也没什么,何必担心?”
  白且惠看看他:“我要选不上,没准以后爹让我住去卜尹府,让胡师姐住到苹台来。你看她会不会喜欢你的‘指导’?”
  旅立即正襟端坐,道:“好了好了,继续练习,别老想着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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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下了三日雨,到四月初五,一大早雨收云散,天空碧蓝如洗。
  渚宫在郢都南边一片水洲之上,如从岸边扑入水中的鲲鹏,声势浩大,横跨朱河和新桥河两道河流,连接南垣三道水门。洲上建筑别出心裁,或轻灵,或厚重,或质朴,或繁丽,包罗楚各地建筑特色。
  楚王有事没来,他两位夫人偕诸公子,并王侯将相家的女眷孩子,却陆续而至。有人怕挤,提前两三日入住。一时间,渚宫内外,车水马龙,衣影缤纷。
  人们早听说这次踏青的仪典由白虺两位女弟子分别来开,也听说仪典优劣,于这二位晋升长老有关。便是往年对祭祀不感兴趣的,这回为凑热闹,也到处招呼疏通,安排好位子观赏祭典。
  胡荑的春之祭先开。
  她挑了宫中最宽敞的镜台处,祭五谷神灵。牛、羊、猪三牲现杀后,完整呈上。熊熊燃烧的香料散播浓郁芬芳,遮住了腥气。不等牲血干涸,十面大鼓齐响,一支六十人的巫师队,由胡荑领头,来到镜台中央舞蹈。
  巫师服饰鲜艳夺目,头冠佩链金光闪烁,步履整齐,进退如一。不久,八音齐发,响彻云霄,前排的巫师开口唱道:“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耕,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
  一首《载芟》唱完,乐声复又大作,巫师上蹿下跳,动作大开大合,或两人捉对,或三五成群,模拟耕种动作。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舞出了千军万马的阵势。
  祭舞完后,四周围观台上掌声如雷。胡荑不为所动,昂首领着大队人马下去。美荇同样面无表情,布置完几个小巫师留下唱祷祭文后,自己跟着下去。
  一个时辰后,轮到白且惠的水祭。
  白且惠选择了流光回溯。这片水域有一条狭长的船,由两条腕粗锁链连着两边飞云楼。
  船小,甲板上本来只能容三十余人,一小半地方又被祭台占去。众人疑惑,不知白且惠用什么招数,才能与适才惊心动魄的《载芟》相提并论。
  旅占据了一侧飞云楼最高层,他身旁照例围着一群公子哥儿。成嘉的孙女成琼玖也不避嫌地带着几个女仆坐在旅旁边。
  侧坐立不安,几次趴到栏杆边上向下俯瞰,他忍不住对旅道:“哥,白姐姐要不要紧?船这么小,她能带多少人上来啊?”
  旅一手摇着扇子,道:“安静看吧。巫舞好坏,又不在人数多寡。”
  这时,两名小巫女开始端上献食。白且惠用的全是鱼贝类河中物,事先生切好了,装摆得赏心悦目,引人吞涎。有人注意到,祭台上的礼器全由上古青玉制成——玉璧礼天,玉琮礼地,玉圭礼东方,玉琥礼西方,玉璋礼南方,玉璜礼北方。器既贵重,礼又不失。其余玉帛献礼,也均遵照古制,一丝不差。有的老人已经向年轻一辈讲述起这祭台上的文章来。
  不知谁问旅道:“白姑娘这套青玉六器,我怎么好像在你收藏的宝贝中看到过?”
  旅笑道:“你记性不错。我看她原先要摆的玉器不好,就把这套送她,果然好看。”
  侧道:“原来你把镇魂六器给了她。这套可是虞舜时传下来的辟邪名器,父王宫中也未必找得出一套更老的来。单讲祭品,白姐姐就赢了。”
  众人起哄。琼玖瞥了眼旅,“哼”了一声。
  祭品上完,两个小巫女下去。白且惠本人偕同一老一小两个巫女上船。岸上远远有一人敲打编钟,老巫女等那人打了几下,才将一支式样奇古的笙放到唇边。她吹第一下,众人说话声不禁一滞;吹第二下,鸟雀蟋虫也不再喧哗;吹到第三下,万籁俱寂。
  白且惠随笙音舞动,腰纤一握龙蛇游,袖长回旋云气聚。若俯若仰,若来若往,若振羽扬雪,若飞霓回波。
  船上小巫女不时“咿咿吖吖”几声,和着远钟近笙,更添了辽阔苍茫的韵味。
  乐声忽停,白且惠的动作却反激烈起来,原地翘袖折腰,转了近百圈,长袖如素霓,铺天盖地。
  笙再响一声,余音不绝如缕,白且惠向祭台五体投地一拜,宛若无事地站起。
  众人隔了好一阵,才大声喝彩,觉得比起胡荑的大舞,白且惠的更为精巧别致。大舞只要假以时日,总能排出;但这样别具一格的献舞,从来未见,以后也不一定能再见,实在令人观之忘俗,又肃然起敬。
  更叫人吃惊的,白且惠献舞完毕,并不另留人祝祷,而是直接将镇魂六器并献食一起沉入了河底。
  琼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旅,见他神色淡然,似乎早就知道这安排,她又“哼”了一声。
  白且惠从船上回来,她本就生得美,经过刚才一舞,更宛若天仙降凡。
  侧大半个身体都探到了栏杆外,呆呆地向下看她,他忽然叫道:“婴齐那混蛋,又来效仿哥!”
  旅本已起身准备离开,听这话又快步回到栏杆旁,也往下看。
  婴齐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飞云楼下来,拦在白且惠面前,连比带划。他的伴童皇皇手上捧着一卷厚厚简书。看意思,大概是要白且惠把他的书也沉河底祭河伯。
  琼玖在边上冷笑了一声,道:“婴齐对这位白姑娘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我看白姑娘,对他也挺有好感。”她这么说,因为白且惠命船上和声的巫女小悦接过了婴齐的书。
  旅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侧“蹬蹬蹬”也到了下面,拔出自己不久前送他的生日礼——一把匕首,也要白且惠沉河。
  一些青年男子见他兄弟二人带头,也纷纷过来,献出随身宝物,要白且惠一并处置。
  白且惠被他们围着,颇为不好意思。她一抬头,正迎上旅的目光。旅冲她扮了个鬼脸,似乎不大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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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且惠带着小悦回到她们在渚宫的休憩所,没进门就听到她另外两个小徒弟无牙和雀角在和文茵争执。文茵每次都被那两个丫头欺负,偏偏总爱往她们跟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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