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登上前:“呦,好久不见啊,还认识我吗?”
卫舜摁他肩膀,摇摇头,土登瞥他一眼,眼珠转回钟冉:“你…不记得我了?”
钟冉摇头:“不记得了。”
土登不知该接什么话,哈哈打起马虎眼:“哦,没事儿,咱先住下,明天才参加婚礼。”
*
结婚是人生大事,张玉昭凌晨就起床梳妆,大堆亲朋蜂蛹一堂,闹哄哄好一阵才开车去宴席。
与她相比,钟冉可悠闲多了,九点睁眼爬起,卫舜一胳膊又把她搂回去:“不用这么早起。”
“可是要参加婚礼呀。”
卫舜鼻音齉齉:“嗯…新娘子才要忙活,你就是去吃个饭,激动什么?”他半睁眼,“等你做新娘,再早起。”
钟冉满脸通红:“做新娘我也不要早起…”
“嗯,依你。”
两人赖床许久,直到十一点才从酒店出发。土登睡眠不足,断指的右手卡烟卷,试图恢复些精神。
钟冉皱鼻子打喷嚏,卫舜没阻止土登,只揽钟冉离远点。土登抽烟过半,偏头望向两人:“你媳妇儿不能闻烟啊?”
钟冉摆手:“没事,你抽你的,我不要紧。”
土登鼻子里喷烟气,不置一词,钟冉同卫舜咬耳朵:“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卫舜“嘘”声:“咱就当不知道,随他吧。”
*
三人姗姗来迟,新娘子已从婚纱换成了滚金红旗袍,几绺小卷发垂鬓角,娇俏又活泼。
身边的新郎腰身板正,据说是军队出身,皮肤黝黑笑容精神,喝酒也不在话下。酒桌战友隐晦说了点荤段子,张玉昭捂脸直低头,新郎揽她肩膀,大笑着摆手:“别闹!别闹!”
钟冉倒完最后几滴果汁,卫舜拍她:“新娘来敬酒了。”
钟冉随他站起,张玉昭一见面,蓦然红了眼圈:“姐姐…”
她泪水蓄满眼,扑簌簌直往下掉,眼睫毛晕开了黑色。钟冉有点呆:“你、你别哭啊…”她语无伦次,“怎么…你们一个两个见了我都要哭呢?”
张玉昭小心抹泪:“对不起啊,我就是控制不了情绪,一看到你,就特高兴,高兴得想哭。”
钟冉下意识咬指甲,抬眼望卫舜,卫舜递红包:“祝新人长长久久,大吉大利啊!”
张玉昭推拒,卫舜硬塞她收下,她又落泪,两瓣红唇颤抖:“姐姐对我有恩,我真不能收,我还准备了对玉镯子,你们千万别颠倒了身份。”
她冲新郎招手,新郎捧来缎面红盒:“小玉说你救过她,这份恩情,您一定一定要收下。”
钟冉很是为难,卫舜笑着接过:“行了,我们收下,新娘子开心点儿,可别说咱们欺负你。”
钟冉跟着应和,张玉昭破涕为笑:“我开心,开心极了。”
她转而朝土登敬酒,土登略显局促,手指擦鼻尖:“祝…”他咽唾沫,“祝…新娘子身体健康,新郎也身体健康。”
祝礼词说得像祝寿词,张玉昭感觉奇怪,卫舜举酒杯:“对!祝新人身体健康,健康了才能生大胖小子。”
张玉昭娇.嗔地瞟过新郎,新郎碰酒杯:“承您吉言!”
新人夫妇满面红光,土登两杯酒下肚,不知是酒精让人晕头转向,还是自己醉了自己,拉卫舜胳膊:“我跟你说啊…”
卫舜见他红眼,等夫妻去了别桌敬酒,才迟迟回答:“你说。”
土登心里泛酸,刚憋了许多场面话,临到头啥也说不出,如今说了也白搭,摆手:“算了,算了。”
他给自己灌黄汤,“你太幸运了,真的…”他垂眼,“这世上能如意的痴人,真幸运。”
*
宴席将散,张玉昭拉钟冉聊了许久,两人稍稍活络,便到了分别时刻。
新郎牵走张玉昭,卫舜也来拉钟冉,钟冉问他:“结婚都这么麻烦吗?她跟我说,她凌晨五点就起来了,还差点儿漏了耳环,我的天…”
卫舜牵着絮絮叨叨的她,边听边露微笑。
钟冉不太爱逛街,两人便搭地铁回酒店。地铁没座位,钟冉倚靠卫舜,一路话题不止,激动得像自己结婚。
卫舜逮她歇嘴的空隙,问:“你记得明天什么日子吗?”
钟冉抬眼珠回忆:“今天几月几号,我好像不记得诶。”
卫舜低头凑近:“今天五月六号。”
钟冉愣了愣,手指扒拉衣摆:“我…好像是明天生日?”
卫舜嘴角上扬:“是啊,二十七岁生日。”
钟冉撅嘴:“我真的二十七了啊?”
卫舜点她鼻尖:“怕什么?怕老啊?”
钟冉情绪低落:“倒不是怕老,只是觉得,我好像还没满十八,怎么就二十七了…九年时光什么都不记得,有点难过。”
卫舜揉头顶:“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
卫舜拧水龙头,往脸上拂冷水,终于冷静下来。
他摸兜内,巴掌能裹的丝绒小盒静贴掌心。他掏出盒子,拇指顶开盒盖,一枚钻戒嵌于中央。
卫舜很紧张。
他扯领带,松领扣,不断对镜子演练腹稿,手心满是汗。
明天钟冉生日…他要正式求婚……
卫舜伸手入水池,感受它变温变凉,指腹隐隐皱缩。明明喝了许多水,他仍觉得嘴唇发干,舌尖总难濡湿,似有团火困在喉头,等待他发.泄。
“你还没洗完吗?”
卫舜偏头:“洗完了,马上就出来。”
卫舜推门,钟冉坐床边削苹果,削得十分认真,果皮连成整串儿,一圈圈落入裙摆。
听见动静,她递苹果:“吃不吃苹果?给你削的哦。”
她挺起腰身,修长的脖颈白杨般直立,虽有长裙遮挡,仍能见浑圆的膝盖,裙摆陷入腿缝,勾勒两条细瘦的肉杆,尽处是双白嫩脚踝。
卫舜酒气上头,热浪拂身。
钟冉见他不回答,自顾啃了一口:“嗯…还挺甜。”
“真的很甜吗?”
钟冉懵懵扬下巴:“啊?”
卫舜快步上前,双手捧起脸,弯脖子吻下。
钟冉有点慌了。
卫舜从没这样吻过她,带着迫切,似往她的原野放了把火,野草遇见烈焰,以铺天盖地的势头融化身躯。
钟冉脊背绷直,卫舜的手指在脊柱滑动,每行一寸,都是星火燎原。
钟冉不记得苹果怎么掉的,也不记得衣扣怎么解的,只记得卫舜声音很好听,是不同往常的好听,低沉中融入蛊惑,热气挠她耳廓:“…冉冉…抱紧我…”
她抱他,指尖在一根根脊柱间翻山越岭,又像抹过琴弦,能拨出卫舜的喘.息。
到达连绵山区的尽头,卫舜胳膊收紧:“…冉冉…”
钟冉说不出话,嘟嘟囔囔一阵,但卫舜并不想听她说什么,贴身吮双唇。
钟冉意识朦胧:“…你…你脸上都是汗…”
卫舜低声笑,钟冉圈他脖子:“别、别笑…我不好意思了…”
卫舜埋她怀中:“我忍不住…冉冉…我忍不住…我曾以为我失去了一切…但…我其实多么幸运…”
钟冉张嘴喘气,卫舜攥床单,“冉冉……”
“卫舜……”
……
云雨过,夜幕已深。钟冉睡得极沉,卫舜却睡不着,双目睁圆,目光黏她脸上,仿佛怎么看都不够。
钟冉咂咂嘴,汗水湿了又干,几缕碎发硬邦邦贴耳旁。
卫舜扬起嘴角就忘了沉下,指尖隔空描绘五官,有意无意地掠她睫毛梢。钟冉眼珠小幅滑动,卫舜收手,悄悄印上一吻:“睡个好觉。”
他捡衣服进浴室,钟冉躺平身子,眉眼微微颤抖。
──“火克金,但火生亦土,所以事实是…金脉燃烧,土重生,我回归。”
钟冉不住晃脑袋,嘴唇动了动:“…后土娘娘…”
──“你是愿意继承我的衣钵,还是从此消亡?”
钟冉视线黑懵,身体无限下坠,轰然落地。
她依旧躺着,有流水自脖颈流过。钟冉摸脖子,抬手,五指金光徜徉。
她陡然起身,火光扑面,看见幽精在金河里扑腾。他手指握流水,水却从指缝溜走,半点抓不住。
幽精摇头:“不要…我想活下去…我求你了…”
钟冉怔怔流泪:“我也想活下去…可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幽精恨恨瞪她,“你死!你给我死!!”他挣扎着扑来,钟冉闭眼,准备迎接当头一棒,静待良久,却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钟冉睁眼,幽精行消影散,化一道黑雾,融入了祭坛的心脏。
心脏猛烈跳动,哧──
它碎成残骸,转眼如云雾消散!
生命与火光同时湮灭,钟冉感觉身体腾空,像幽魂,轻飘飘升顶,金河逐渐透明,自己的尸体静躺于河中。
她看呆了。
“你是…幽精的后代?”
钟冉抬头,祭坛红光迸发,一道人影乍现,声线温柔,像是女人的嗓音。
钟冉点头:“是。”
红色人影走近:“多少年了?”
钟冉并不知她问的什么,却能脱口而出:“两千七百九十八年。”
“是啊,”人影叹息,“好久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