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地讥讽,却摆出副忿忿神色:“谢他娘啊!还不是被你逼的。”
卫舜也不生气:“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结果也由你承担。”
纹身男没听懂:“你啥…”
话音未落,枪柄再次敲击后脑,他的视野顿时黑懵,脚一崴身一沉,重重跌回地面。意识消失前,他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他奶奶个腿儿,先让人喝口水不行吗?
*
纹身男晕晕乎乎,嶙峋的肩胛骨被一阵又一阵颠簸得生疼,终于把他撞醒了神。他认命般缩在角落,直到车轮停下,才呼吸到让人神清气爽的空气。
后盖再次开启,有发黄的路灯漏入,晃得眼睛刺疼。卫舜把他拽出便自顾离开,纹身男手脚被缚,只能蜷膝盖缩坐着。
四周枯草半人高,蔫巴巴往地面倒伏,几辆中型货车密集散落,漆蓝的皮被裹了层褐色铁锈,看样子倒像废车场。
纹身男扭脖子再往远看,刷黄的铁皮平房立在荒地里,白底招牌被灰尘镀了旧色,但竖体的红字依旧显眼:[来客旅馆,24小时营业]
纹身男有点儿懵神:“不是守阳县…”他恍然大悟:“也对…远离陷阱更安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待这儿…”
等于他还得被卫舜绑段时间…
纹身男的脸瞬时垮下,卫舜的声音猛然响起:“很想见他们?”
纹身男心脏骤缩,卫舜不知把车停去了哪儿,身后只剩荒草与废车,深蓝夹克袖被他挽得老高,露出两条精瘦的胳膊。
他倚靠车壳,也不管上头黏满干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枪柄,两道视线挪来时,纹身男竟被盯得发怵。
他头次见卫舜这阴恻恻的表情,联想今日总总,他感觉自己…或者上头那群人,落进了未知陷阱。而陷阱旁,有人露了獠牙,眼底泛起危险的莹绿。
卫舜从荷包摸来钟冉的手机,脸掂得很平,语气却很客气:“喂?钟叔叔?”
距离有点远,纹身男没听清答复,卫舜便接话头:“哦,我是钟冉的男朋友…嗯,她生病了不太舒服,不方便接电话,要不明天我再让她给您回电?”
纹身男搞不清他打的什么注意,趁机摩动手腕,蓦地身子一松,他被卫舜拽了起来。
卫舜微阖眼皮:“绑人这行当,我干得很熟,绑过的人还没有能挣脱的,不用费那力气。”
纹身男嘴唇嗫嚅:“你…你到底是干啥的?”
卫舜攥紧他后领嗤笑:“烧杀抢掠都干过,你信不?”
纹身男从脚趾到头发丝都开始颤抖,双腿腾空乱蹬,像被人猛拎后颈从笼里提出的兔子,甚至还发出类似的尖叫。
卫舜拖他进了铁皮旅馆,他见里头亮灯却没人,终于琢磨清卫舜是早有准备,这顾盼无物的荒凉地,算成了他的牢笼。
纹身男被搡进空房间,卫舜亮灯拉帘,从外往里看,便只剩隐隐绰绰的影子。
纹身男被反手捆紧椅背,腿肚子也被尼龙绳死箍板凳腿,屁股坐的凳面虽滑,他却如坐针毡,还不如悬梁上自在。
他嘴角扯了扯:“你…到底啥意思?”
“选择。”卫舜蹲凳子旁,绕出结实的水手结,“你已经选过了,剩下的该他们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讲清楚!”
这种关头,纹身男已经丧失了讨好兴致,惊怒之下带得面部肌肉抽.动,拼力挣扎也不过让凳脚喀啦碎响几声。
卫舜挺直腰杆:“你觉得呢?我为什么放你同伙一码,又为什么纵容你在我眼皮底下打哑迷?”
纹身男呆愣几秒,黑小的瞳仁在框里震荡:“他们…会来这儿?”
卫舜竟勾出笑容:“对啊,就是要让他们猜我绑了你,猜我设了陷阱等他们。这样,他们跳真陷阱才干脆利落。”
纹身男呼吸急促:“他们,他们怎么能知道你在到底哪儿?”
卫舜拍拍他肩膀:“你最好祈祷他们不知道,不然你想想…”他指向拉紧的窗帘,“从外头看里头有人影,他们会不会先发制人?”
说着,他手中枪.管在椅背磕响,那短暂的一声,却往纹身男心头蔓延许久,直到整个人被声音包裹,钟罩般震聋发聩。
*
宾馆的暖气还算充足,钟冉感到些许燥热,连灌三大杯凉水,依旧面色浮红。她推开玻璃窗,北风将温度吹低许多。
钟冉摊开五指,手心静静躺着表盘,指针却随她的方向摆动。她突然攥紧手表,面朝看守所方向沉吟半晌,毅然转身下楼。
长巷没有路灯,偶尔几个镇民路过,加绒的厚领直裹上鼻尖,白汽喷得均匀绵长。脖颈的寒毛被冷风刮竖,她把帽沿扣紧,散步般踱到看守所前。
值班室灯光敞亮,两个高壮的警卫员各守一边。钟冉只匆匆瞥过,便在围墙外拐了个道,从种满矮树的后院穿墙而入。
她不知里头布局如何,小心挑着无人处探查。因为是夜里,走动人员较为稀疏,但时不时能瞟见装备齐整的武.警,一个个手里端着蓄势待发的黑杆枪,可不像是空夹。
钟冉抬头仰望,长道尽处便是严丝合缝的钢网墙,黄色警示牌悬挂得十分扎眼,一眼就能辨出这是高压脉冲网墙。
钟冉舔了舔下唇,环顾四下无人,埋头跨进墙内监所。
监所并不大,约莫四层高。走廊光线昏暗,能看清各处监控的红点。她挑着道走,忽然听见踢踏脚步声,隐隐还有刻意压低的交谈。
钟冉赶紧躲入盥洗室,听甩棍磨在石砖地里咔哒作响,有阵男声逐渐清晰:“…是忒恐怖,大晚上的。咱不是说隔音墙给换个蜂窝的吗?每天巡那儿我都觉背后飕飕的。”
“嗐,咱这手底吃饭的,哪儿能催这?我这甩棍都成哑棍了,怎么甩…”金属搅动空气簌簌几声,“你看,还这么长。”
“真不知道收押这种人干啥?那模样邪怪得紧,总觉得哪天得蹦出来咬人,没见过吸.毒吸成这样的…”
两人逐渐走远,钟冉摸着门把撑起,指尖有些发抖。
他们说的…是周子强吗?
钟冉走回走廊,顺刚才两人的方向折回。走了没多远,走廊灯光依次熄灭,只剩尽头两盏尾灯和屋外渗入的微亮。
影子被远灯拉得晦暗不明,钟冉警醒地寻找,这里每个房间都安装蓝色自动门,规整地簇拥在同一平面,像格调死板的蜂巢,只是没有嗡嗡声,反倒很是安静。
她沿楼梯往上爬,遇到监控便穿墙过。就在踏出第三层楼梯间时,冷风裹杂着细响飘来。钟冉一个激灵,赶紧退回楼梯口,屏息辨听响动。
如是过了半分钟,人声无增无减,听着语不成调,像钢刀磨锯老琴,沙哑里还带了丝能聚人疙瘩的凄厉,听得钟冉步伐紧张。
她循声去找,其实根本不用找,沿过道没几步就是,声小只是因为隔墙太厚。她站在墙外悄悄问道:“子强哥哥?”
里头没应声,依旧保持着怪叫,钟冉深吸口气,半边身子探了进去。
第96章 096 周子强
黑暗骤然包裹, 钟冉看不清毫无光亮的环境, 用力挤挤眼睛。狭窄空间里声音无处可去, 撞上墙壁后便折回耳旁,像有无数人声在耳边呻.吟。
钟冉摸出打火机, 忍着对火的恐惧点燃。火光噗一声蹿亮,摇曳在暗房内。
钟冉回头, 一眼便瞥见角落里半躺的东西, 霎时血液直涌下肢, 手心瞬间冰凉──
那摊东西只辨得出人形,皮肤融化般黏在肉上, 而肉被腥腻的血水爬满,反射的亮点随火闪烁。他的臂骨好似敲断了一节,断面骨端隐隐裸.露,仅有连皮的肉耷下,勉强包裹半边。
那人感受到火亮, 睁开血丝缠绕的眼球,下意识缩了缩脚尖。
光明随火光熄灭, 钟冉闻到腐臭味反射性干呕, 扶在墙角吐得视线模糊。
她擦干嘴角眼角,用沙哑的嗓音询问:“子强哥哥?”
那人停止了呻.吟却毫无动作, 只眼珠朝这边斜来, 钟冉逐渐靠近:“子强哥哥吗?我是小冉啊。”
那人的目光一直紧黏她,直到钟冉蹲在面前,他才勉强扯动嘴唇:“冉…”钟冉鼻尖发酸:“子强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周子强吃力抬手, 指尖还垂着血丝。瞥见自己可怖的手,他又迅速收回:“走…”
钟冉没听清:“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是不是和我一样…”她举起手表,“这东西,是不是也能和死人沟通?”
周子强猛推过来,手指颤抖地指门:“…走…谁…都不要…联系…”
钟冉跌坐地上,兜里的双头匕首掉了出来。她赶紧去捞,周子强眼睛睁大,跌跌撞撞地扑向地面,一把抓紧她腕部:“杀…杀了我…”
钟冉嘴唇嗫嚅:“什,什么?”
周子强力气骤然加大,钟冉几乎能听见指间关节喀哒作响。周子强仰面怪叫,她看见他身体血管一根根突出,黑红脉管趴上血肉,时而鼓起时而回落,像蚕食生命的长虫。
钟冉震惊几秒猛然清醒,将手链圈进他腕部,长虫受惊般回缩,周子强意识终于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