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湛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脖子,嘴角露出一抹带了些恶意的笑,在它臀上一拍,灵缇不愧是善解人意的灵犬,训练有素地扑了出去。
那厢崔琉正提着裙角四下搜寻两人的身影。她方才在席上见着蔺湛与薛棠前后离开,不禁有些怀疑,也离了席,问到东宫一个巡夜的小内监,说看到太子带着怀宁县主到了明堂附近。她心里立时酸了起来,发现自上回蔺湛救了她一次后,居然好像和她亲近了起来。
“殿下……”她喊了一声,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一回头,一只雪白的狗爪子挠了过来,吓得她拔腿就跑。
“救命哪——呜呜——救命哪!”
薛棠想起来,崔琉怕狗。
蔺湛道:“这是不识抬举者的下场。”
“……”薛棠突然觉得跟他一比,可恶的崔琉也没那么可恶,反而有些可怜了,她垂下眼眼,小声嘀咕:“这样说,我们都是不识抬举者,郑公子是最无辜的。”
蔺湛耳力很好,捕捉到了“郑”这个字眼,眯起眼:“你说什么?”
薛棠慌忙摇头,“殿下,咱们走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开口说话的时候,手心好像被蹭到了一片柔软的东西,蔺湛很轻易就想到了海棠的花瓣,那么柔软的东西,甚至怕会被掌心磨破。他倏地收回手,目光触及她在月光下仍显得娇嫩昳丽的唇瓣,蹙起眉,“是得走了。”
他说着已经转过身,薛棠却觉鬓发一痛,好似有手在扯着她的头发,原来是她方才一直靠着门,头上一支累丝双鸾衔果步摇卡在了门缝里。她拽着步摇的末端,用力扯了扯。
门外蔺湛的声音传来,“磨蹭什么?今晚把你关在这。”
“来了来了。”薛棠答道,手中一个用力,将步摇扯了出来,一颗浑圆的珠子因蛮力掉了出来,一路滚进了桌案下的缝隙里。
她心里一惊,这东西怎么能掉在这种地方!遂跪在地上,将手伸进那贴着地面的一方小小缝隙摸索着,不小心擦到了什么硌人的东西,薛棠低呼了一声,借着月光看到手背被磨破了皮。
这个时候,蔺湛又走了进来,看到她跪在地上吹手,声音里带了些不耐,“你又怎么?”
薛棠觉得自己说出来就是自讨骂,但也不得不说,一面说一面垂下头,“那个……我步摇上的珍珠掉到里面去了,这里面好像有个卡口。”经年累月的好像还被老鼠啃坏了,手背上的伤便是擦到了木刺。
面前的人影沉默了半晌,忽地也半跪在了地上,薛棠“嗳”一声,便见蔺湛一手撑着地,一手伸了进去,摸索半晌,他心底不耐加深,只听“咯拉”一声,然后好像是玉器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薛棠以为他拿到了珍珠又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俯下身去看那黑漆漆的缝隙,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蔺湛面色却微不可见地一变,少顷拽出两片发了霉的木片,往旁边一扔,掌心躺着一枚莹白的珍珠,在黑暗中发着微光。
“多谢殿下。”薛棠欣喜地接过,却看见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瞧,以为他也被木刺划破了手掌,又换了副关心的语气,“殿下,你没事吧?”
蔺湛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拇指,淡淡道:“没事,走吧。”
第20章
流风簌簌,寒灯摇曳。
薛棠在风口站了久一些,回去后感到喉中又痒又肿的,好在绿鸳早早地烧起了炭火,屋中暖意融融的。她将那支缺了珠子的步摇放在妆台上,绿鸳过来道:“县主,这簪子怎么坏了呀?”
薛棠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掉了,补一补就好。”
“县主手上好凉哪。”绿鸳捂着她的双手,回头招呼:“来人拿一块热帕来。”
屋外却没人回应,绿鸳又叫了几声,才匆匆走来一个守夜的侍女,“绿鸳姐姐何事?”
“为何是你在外面?”绿鸳有些不悦,低声嘀咕:“今晚本该不是素雪姐姐在偏室吗?”
那侍女道:“素雪姐姐身体不适,先回屋休息了,让奴婢代值。”
她打发那侍女下去备热水了,转头对薛棠道:“县主你看,这些下人们越发没规矩,您不过回来得晚了些,她们居然自己下去偷懒了。”
那素雪素雨还有素馨三个婢子都是当初崔皇后赐下照顾她的,本以为熟悉宫中事务,有她们在也方便一些,未想时间一长,就露出了惰性,仗着自己曾经伺候过皇后,什么事情都交给其他人去做,连绿鸳这从薛家出来的贴身婢女也被差遣过。
不过薛棠一向是隐忍不愿惹事的性子,绿鸳也不愿替她惹麻烦,也只好咽下了这些委屈,抱怨了几句便罢。
闻言薛棠摘耳铛的动作一顿,淡淡道:“她既然病了,那就多休息几日,我这边也不缺人伺候。”
绿鸳应了一声,服侍她上床休息。薛棠下巴垫在柔软的被褥上,发了会呆,忽然道:“绿鸳,明日随我出宫一趟。”
……
薛棠的步摇坏了,想自己挑几个新的,平日里不戴,逢上宫宴总得拿来装点门面。路过昨日那个巷口时,她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几具尸体早便被清理干净了,只地面上显现出些许绛色。
绿鸳在一旁帮忙挑着首饰,店铺老板见她穿着不凡,十分热情,薛棠心不在焉地看了几眼,突然问道:“老板,昨日那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板长得满脸横肉,前一刻还憨态可掬地搓着手,听她问完脸色一变,“小娘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棠道:“昨日我也正好路过看到,听闻他们是偷了那个大户人家的钱财,被那户人家的家奴当歹徒杀了,老板,您这离得近,可知道后来又如何了?”
“能如何?这京里住的都是三品大官,长安县的县令管得着?”老板压低声音,打开话闸絮絮道:“不过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平日里横行乡里,斗鸡走狗闹得鸡犬不宁,这一死反倒叫人拍手称快。我听闻他们大当家前阵子还和那些乱民们勾搭在一块,结果被捉进了官府,早掉了脑袋,剩下这一帮侥幸逃脱的小喽啰是跟着二当家做事的,才逃脱了干系,没想到转眼就干砸了这票子事。”
薛棠一愣。
好像一开始抓错的流民头领就是这一带的某个市井无赖,莫非就是老板口中说的“大当家”?
她隐隐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等绿鸳挑完簪子付了钱,便和她一起回到马车上。
附近有一家胡饼铺子,香味大老远就传了过来,绿鸳笑道:“县主,要不要买点东西填填肚子?”
薛棠一大早出宫的时候觉得头晕,早膳没怎么好好用,便同意了。
“县主,蟹黄馅儿还是芝麻馅儿啊?”
薛棠脱口道:“自然是蟹黄……”
“欸,婢子知道了!”
绿鸳匆匆走到了对面,薛棠却不禁皱了皱眉。
对,那日在佛寺后堂遇到了那些乱民时,前方应该还是风平浪静,没一个人察觉。但大云寺分发灾粮时,流民都在前山等着,后山那般险峻复杂的路,他们是怎么摸上来的?
还有自己掉下山崖时,第一个找到自己的却是蔺湛,不由分说地拿走了他的腰牌,当时薛棠只以为他责怪自己将他送的东西轻易交给了别人,他好像还说了句“如若落在他人手中”,如若落在他人手中又如何呢?难道还怕别人拿着他的东西狐假虎威,殊不知长安官府关卡重重,谁敢顶着杀头的风险假冒储君的名头呢?
薛棠越是细思,却越是觉得背后发冷,连泼下的日光都是冷的,直到买完胡饼的绿鸳跑回来,见她呆愣愣地站在马车旁,忙推了推她,“县主你怎么了?”
“我……”她开了开口,喉间一哽,抓住绿鸳温暖的手,“方才那老板说的话,咱们只当没听到好了。”
绿鸳以为她是不敢听这些黑道上的腌臜事,慌忙点点头,“婢子一个字都没记着,县主也别放心上,咱们快些回宫吧。”
薛棠仔细梳理着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原本工部尚书徐琦讨得了圣心,在朝中可谓如鱼得水,宰相之位唾手可得,背后的最大得益者自然还是崔家。虽说后来有流民袭击,但毕竟也只是少数,且激起的不过是些浪花,根本没有人在意。
直到他们突袭了大云寺,差一点伤及皇后和长公主,这才开始严肃处理此事。首当其冲者是当初提出议案的徐琦,宰相之梦泡汤,如愿以偿替皇帝修宫殿去了。再其次,朝廷又派出巡察使,灵州、兗州的刺史县令纷纷落马,这一根根萝卜被连根拔出,留下的坑自然也得有人去填补。
崔党厚着脸皮推了些人,但失信在先,这份名单被御史台从头到尾喷了一遍,还没递到皇帝案头,便被门下驳回。八名刺史、十二名县令,东宫举荐的却占十有六七,其中还有一个翰林院翰林郑湜。
好大一盘棋,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些流民知道崔皇后一行人何时会去大云寺,才能在短时间内作出如此缜密的安排。
事情完了,兔死狗烹,做得天衣无缝。崔党吃了闷亏,恐怕还在责怪徐琦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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