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萝。”秋暮进入陶诗的迷藏界,虽顾及着古未迟一人难敌群尸提前出来,但迷藏界内的过往还是窥探个七七八八。
出迷藏界的最后一幕是陶诗意识到小萝再回不来,欲将整个汶南山化为灰烬。
尸王乃阴尸所化,强大的阴灵之气可改坟山风水,内心的疼痛绝望几乎将他逼得失去理智,已化成原型的他,周身的阴气浩浩荡荡弥散整个汶南山。
阴霾下的汶南山生灵渐亡,整个大山草木枯死,几乎成一座死山。
拯救汶南山的是一具女尸。
埋骨于草房子附近的一具女尸闻阴灵之气复生,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脏污半腐的绿裙,头上扎两个俏皮的羊角髻。
她远远站在院子口向里张望。
陶诗回眸的那一刻,以为是小萝回来了。
两人的年纪,装扮,身形确实相像。
然这具女尸的半张脸被毁掉了,像是生前遭遇了火灾。
陶诗靠近女尸,女尸怯怯向后退去,口中弱弱喊了声,“公子。”
之后,陶诗用无相神笔将毁容的女尸画成小萝的样子。
女尸复活成半尸人便依着记忆寻回了家。
至此,每一夜皆有女尸寻来草房子,陶诗端着无相神笔将心头那张脸化了一遍又一遍。
仿似小萝一遍又一遍的重生。
秋暮将陶诗的迷藏界简而扼要的复述一遍。
周身一片安静,除了被定住的尸体,其余三人安静沉思,似乎在为这段感情默哀。
秋暮能感应到迷藏界每一个人的心思,可有一点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为何陶诗执意留在汶南山,就算再舍不得小萝,可她已经魂飞魄散。
凤目乃奇草,内丹便是她的生命,内丹没了,身体皆化成尘埃。
陶诗就算在汶南山住上千万年,小萝也不可能回来。
他不顾六界平衡,顶着天界审查的压力执意留在汶南山究竟为何?
突然哇的一声,老虎精大哭起来,继而拿袖子抹眼泪,“我忍不住了,太难过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小萝卜太可怜了,不,尸王更可怜才对,死了就死了,活着的才更痛苦,我若是尸王还画什么尸体,我想我会整日买酒长醉,醉了就睡,睡醒再醉,不醉就睡,想来痛苦能少一点。”
还是个伤春悲秋的老虎精,秋暮擦掉额头冷汗,倏然灵光一闪,“长眠咒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古蔺曾对小萝道: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复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未迟摇摇桃花扇,一派风流道:“长眠咒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种让人长睡不醒的咒术。”
一听就是废话,秋暮将希望转向看着沉稳的白摩,果然从那得到答案。
“来汶南山之前我查阅了关于尸王的相关记载,虽不多,但确实有提到长眠咒。”白摩接着道:“传闻尸王陶诗不伤不痛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知味觉嗅觉及痛感,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于是他给自己施了个自己也解不开的长眠咒,每隔五百年便陷入一次深眠,醒来后会将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以此来缓解漫长生命中的枯燥。”
“不对,他还记得前生的事情。除却前生之事,漫长的生命对他毫无意义,所以除却他于襄王宫当画师的记忆,其余一概清除,只要记得古蔺就好。”秋暮纠正。
这时,耳侧传来骨骼转动的声音,秋暮一回头,就见身侧的两个凶尸活动着关节正目光森森望着她。
紧接着,整个院子的凶尸嘎吱着头颅四肢活动起来。
一盏茶时间已到。
院门口的陶诗仍再为黑猫施法,看来那猫还没醒来。
内丹没了,不曾灰飞已是奇迹,院内几人不奢望它能活过来。
古蔺一死,陶诗肯定将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凶尸于古蔺手中已实难对付,若被尸王操控,他们没一点生存的余地。
四人一驴被群尸包围,又是一顿狠打。
空中蓦地涌出层层骷髅头烟雾,缕缕烟雾穿透凶尸,那些凶尸又变作另一副模样,浑身挂满淡金色纹路,身体骤然间增大一倍,喉咙间发出刺耳的呜咽声,显然是黑猫死了,尸王操纵了凶尸欲让他们一行陪葬。
老虎跟驴已受了轻伤,两位仙人渐渐不支,古未迟的保留法术—仙封咒术在尸王面前毫无作用,秋暮觉得再杀下去也是个死,一面拿黑纱甩开凶尸趁机冲大家喊道:“我有办法让尸王停下,大家齐心护我杀出一条路。”
自密密麻麻尸群缝隙中可见陶诗垂头站在院门口,怔怔望着怀中僵死的黑猫。
陶诗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三人一驴终于护送秋暮杀到院门口。
可惜,院子被施了结界,几人仍出不得。
“我有办法让你永远记得小萝。”秋暮冲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力喊去。
万幸,陶诗停住脚步。
——
草房子。
古未迟跟白摩守在院子里。古未迟终于按耐不住,探头从门窗向里望,“那丫头跟尸王进去好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白摩劝慰,“幽冥当铺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若非秋暮我们现如今仍被困在半山尸宅,不用过于担心。”
“那人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是她法术弱到超乎你的想象。”
白摩见同伴急头白脸的模样,上仙风采丢尽,有点不想理他。
屋内。
尸王用完两盏茶方开口,“姑娘若是骗我,可知后果。”
对方沉默这么久,并非故意拖延时间,亦并非不在乎,相反是太过在乎,若秋暮所言属实需用一些时间来消化,所以秋暮也拿出真诚,开门见山道:“我没有理由骗你,况且我有一事相求。”
她放掉手中茶盏,“尸王不愿离开汶南山这间草房子实则是不想忘掉小萝,你的长眠咒即将起效,用不了多久你将睡去,醒来后再记不得小萝这个人,你怕忘记她所以一直留在这儿,将女尸画成她的脸,待你醒来后见到尸体顶着同一张脸再加上汶南山及草房子等如此熟悉的环境,你期待说不定能忆起一点什么,我说的对么?”
“你怎知小萝,定不是古蔺告之你的。”
“你忘了,我是幽冥当铺的人,你也曾去过幽冥当铺,当铺里奇珍异宝无数,我不过是燃了迷藏香进了你的迷藏界窥探到你跟小萝的过往,我能让你永远记得小萝,但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尸王眸光一闪,即刻开口问道。
秋暮终于摘掉从头垂到尾的黑纱帏帽。
面上被一张萦满雾气的面具罩着,秋暮解开禁面咒,雾面具散成烟。
尸王见到她脸的那一刻,微怔。
“你……无面人。”
秋暮道:“对,从我有记忆起,我便没有五官,听得到看得见亦能闻到花香,但我面上确实不见五官,光洁得令我自己都觉得诡异可怕,我试过各种方法,包括幻术,皆无济于事,大当家说我是遭了天谴,永远不可能恢复原貌,我想唯有尸王手中的无相神笔能帮我画一张脸,不过,我非尸体,若为我画上一张脸,会耗尽无相神笔的神力,不知这个交易尸王能否接受。”
言罢,将一只银色的熏炉幻在掌心,诱惑道:“这是专属于你的迷藏界香屑,里面有你同小萝的记忆,想她时将熏炉点燃,可缅怀,长眠醒来后若忘了她也可重新点燃这香沫,这段被遗忘的记忆,尸王将全部忆起。”
陶诗接过银色熏炉,眼底眉心尽是久违的笑意。
“我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如今还了你。”陶诗取下腰间的软豪笔,“姑娘想要怎样的一张脸。”
秋暮悬了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内心气血翻涌,激动地握了好几下拳头,“……只要不是小萝那张脸就好。”
笔尖倾过来的一刻,她自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蚕丝帕子,抖开,直言:“我想要同帕上这姑娘一模一样的脸,可以么?”
陶诗瞥一眼,点点头。
秋暮跟尸王一前一后出来时,天色朦亮。
院中守护了一宿的两仙一愣,尤为古未迟,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秋暮怎么把那打死不摘的帏帽给摘了。
通身飘逸黑纱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流转间灵气逼人,空灵绝尘的气息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
竟是这样一个美人,九天玄女亦比之不过。
古未迟一步撺过去,不怀好意望一眼陶诗,“所以,昨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将帏帽摘了,以身相许了?”
“有哪个仙人像你这般喜爱胡说八道。”秋暮愤愤然。
古未迟尤不死心,为印证自己的猜测,咄咄道:“事情很严重,你进入迷藏界的时候我偷偷掀开过你的面纱,谁知道上面覆着面具还加了咒术,我堂堂一个上仙竟也解不开那咒术,你为何就轻易给尸王看了呢?”
“你偷偷掀我的面纱?”秋暮抬拳要揍他。
陶诗摇摇头走出小院,身后的草房子瞬间变回破败的庙堂。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