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吃混喝在陶诗身边,小萝蹭了些书读,她记得某书中道穷奇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厉害得很。
他怎么会跟穷奇打起来,后来她查阅了不少的书籍才晓得,千里之外有座邽山,邽山中生有蠃鱼,穷奇乃邽山守护者。
又是为了她,世上再找不出比公子待她还要好的人。
虽然陶诗不知疼痛,到底被上古凶兽伤了元气,需闭关调息。
未免陶诗被打扰,她被古蔺拎出门,黑猫道,这三天让她到别处晃悠去。
小萝拍拍身上的土走出栅栏院,她不明白公子那么待见她,公子的猫怎么那么不稀罕她。
真是一只不懂事的猫。
山神洞府,她仍了两颗参果支走两个守门小童。
洞府内,山神伯伯身披白大褂,头缠三圈白布站在供着粗香的神龛前一动不动,手心托着一朵皎洁莹润的雪莲花。
“凤目。”她满心惊喜地跑过去,“凤目果然在这里。”
山神见到她并不惊讶,像是一直在等她来一样,他微微叹口气,“凤目乃一颗奇草,世间罕见,小神与山同生,几万年来才得一颗。”
“我知道凤目难得,只求山神伯伯将这奇草给我,要我怎样都成。”
“怎样都成?”
“嗯,哪怕用小萝的命去换。”
公子为他做了那么多,她无以为报,只要能为公子效力,拼了全部也值得。
一个时辰后,小萝离开了山神洞府。
一路失魂落魄,不见哭声,只一味地淌泪珠。
中途遇到老人参,跪求要了老人参一把胡须。
老人参受到惊吓,这萝卜头虽看着乖巧,实则倔强得狠,平日里从未跟他讲过一句客套话。
突然上来一跪,一顿嚎哭,吓得他多揪了几根胡须给她。
小萝拜别老人参直接回了草房子。
方跨上门槛,古蔺一只手臂拦住。
“让我再进去看看他,我有千年人参给公子补身子。”她哽咽道。
屋内,陶诗正在软塌上闭目打坐,周身雾气萦绕不息。
望着公子毫无血色的脸,她又忍不住流眼泪。
不敢出声,抽泣都压到最低,简直要憋出内伤。
“怎么又哭了?”陶诗倏然出声,而后才缓缓掀开眼皮调整一下气息,伸出一只手,“来我身边。”
小萝静静走过去。
陶诗拿指腹擦着她脸上不停坠下的泪珠,“哭的这样凶?谁欺负你了,我定不饶他。”
小萝摇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没……没有谁……我我……我只是心疼……”从模糊的泪眼中仔细瞅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你一定要好起来。”
说完从他怀中逃脱,门口时又顿住,回眸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话终是没说出来,泪中带笑,走出去。
悄悄带上门后,老人参送的那颗药丸拿出,放入嘴里。
涩涩的,是流进嘴角的眼泪。
三日,眨眼即到。
陶诗调匀了内吸,睁开眼是暖阳穿窗而过。
这几日,那萝卜都没来烦他,天气这样好,不知是去采蘑菇还是捉蝴蝶了。
古蔺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个玉盏。
“主子,身子可好些了,先进些食补充些元气。”
陶诗点点头,接过玉盏,拿勺子轻轻搅拌着晶莹剔透的雪莲花花瓣,“今日的雪莲羹好像有些不同。”
里面似乎掺了些碎参。
“是小萝亲手做的,她……她非要亲手为主子做羹,我拗不过她。”
陶诗笑笑,那丫头倔起来连他都没办法。
舀了一勺羹入口,将眸底的温柔小心藏匿,“那丫头跑去哪里野了?”
“她没告诉属下。”
因是小萝亲自做的,陶诗将整碗羹吃得干干净净。
一向没有味觉的他似乎尝到一星点清甜。
用完羹,又打坐小憩,等那丫头回来。
直到窗外漫上瑰丽晚霞,也不见人回来。
陶诗下塌走动几下,没走几步突然捂住心口。
疼!
胸口还未曾愈合的伤处一阵疼痛,连同手臂上的淡得几乎快看不见的裂痕一并隐隐作痛。
这几千年来,他头一次重温疼痛这个词,惊奇又陌生。
心头的狂喜方涌上来,惊恐便填满了一整颗心。
他转眼望望案几上那只空空的玉盏,声音里含了颤抖,“你给我吃了什么。”
古蔺跪地,“主子,是她甘愿的。”
陶诗一闪身至对方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眸底猩红,“谁告诉她的?”
“属下不知是谁告诉她的,但她已经知晓了一切,是她主动找上我,她竟真的心甘情愿为主子牺牲性命。”
“谁让你自作主张。”陶诗一字一顿,恨不得一把将古蔺捏碎,倏得一道掌风将他掀飞出去。
古蔺不知,秋暮却看得一清二楚。
山神洞府内。
老山神道:“你可知道公子为何对你如此好?”
小萝摇摇头。
“因为这世间只有你能帮他。他是不是给你讲起他前生的故事?他是不是去邽山捉蠃鱼的同时带回了穷奇的一只角?”
小萝点点头。
“呵!先是对你好,一点点渗入你的心,再博取同情,想必他快按捺不住了,如今他元气大损,等他恢复身体的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
“……山神伯伯,我一点都听不懂。”
“这些日子他做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一天,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死。”言罢自袖口掏出一张纸,“来,看了这个你便全明白了。”
得知真相后,小萝回到草房子向陶诗做了最后诀别,带上门,将老人参给的药丸吞进嘴里,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他找到古蔺时,古蔺正于灶台边为陶诗煮雪莲羹。
她将人参须递给他,“千年人参,还有穷奇,只差一味药材了。”
古蔺一向平静的脸划过一丝波澜,“你……知道了。”
小萝苦笑,“山神说的都是真的,原来公子对我的好全是假的。”
过往种种,漫上心头,这一刻,心头如车碾,如针扎,如刀削,骨头缝里生出的疼,凌迟着每一寸肌肤。
这就是疼,疼有什么好,公子却如此期待这种感觉。
“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复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蔺还要说什么,被小萝打断,一向孩子气她,脸上头一次显出一派沉静,最后虚弱一笑,“我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你教我怎么做。”
两个时辰后,古蔺走出灶台,手中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雪莲羹。
二十四片花瓣泛着温润的光,碎参点缀,穷奇屑融入羹汤,香气漫山。
——
院中的古蔺半跪着支起身体,抹掉唇角的血丝,“主子,你忘了当初为何去幽冥当铺么,我们成功了,如今主子得到了想要的不应该欣喜么。”
陶诗又一掌将他掀到巨石上,“你是七王子送予我的,我不杀你,从今以后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休要再让我看见你。”
古蔺陪在陶诗身边数千年,主子的脾性他最了解,他知如今说什么亦无济于事。
只咬着牙原地扣头,最后去了半山腰的空宅守护。
主子弃他,他永远不会弃主。
陶诗僵僵站在院中空荡荡的秋千架下,小萝的身影鬼魅般忽隐忽现。
他想起数年前,日夜纠缠的执念让他的元神进入幽冥当铺。
铺子里不见主人,蛮荒九枝灯幽幽亮着,墙角边站着几个衣架子。
一排暗红长袍,不见脸,不见手脚,不见身子,空空的红袍子为他切茶倒水。
听闻衣架子乃幽冥当铺的特色,果真如此。
许久不见主人来,瞥见桌上搁着一本《万物长生》,他方拿到手里,冥花屏风后走出个眉心刺着蝎尾的艳绝女子。
“《万物长生》第三十七页或许可解尸王困惑。”
陶诗翻阅后,嘴角略勾,“幽冥当铺需要我用何交换。”
瞳姬极淡一笑,“大当家不在,此交易可免,若日后尸王得了想要的东西,只当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罢了。”
陶诗抚摸着小萝荡过的秋千,捧过的参果以及铺在石桌上那张歪歪斜斜写满字的草纸。
《万物长生》第三十七页载:世有奇草,曰凤目,生于阴荒之地,状如芦菔(萝卜),叶圆,三千年可化人,昼为女童,夜为芦菔,喜参果,内丹呈雪莲状,以千年参、穷奇角入药,服之可通死脉,连筋骨,生心窍,化腐重生,活尸服之可通五感。
注:食凤目需其自献内丹,强之无用。
——
泪珠落在草纸上,氤氲成花。
心口剧痛,细细绵绵,点点滴滴,撕心裂肺。
记忆中的疼不是这样子,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山海经·西山经》载:中曲山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濛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山海经·海内北经》和《山海经·西山经》都有关于穷奇和蠃鱼的记载,但所述有差别,这里作者参考《山海经·西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