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小鱼生前执念入骨,情丝内定已形成魂魄。再有迟笺本人乃妙禅子转世,可提供佛血豢养。或许,阎小鱼重生有望。
可情丝内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书中未涉及只言片语。
迟笺阖上手中的《复生经》,对着身侧的老方丈问:“那日,师父为何施法控制徒儿,甚至逼徒儿亲手烧死她。”
老方丈望向窗外愈发浓郁的秋景,喟叹一声,“ 你与那女子于命格之上纠缠不休,凶煞异常。为师欲逆天改命,不得以采取“杀生”这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你乃妙蝉子转世,历劫完毕,终归要返回西方圣地造福苍生,怎可毁在一个情字上。”
迟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抽离自身魂魄 ,进入阎小鱼留下的那根情丝内。方丈叹息着跨出屋门,小木屋内只剩迟笺的肉身。
情丝里是另一个世界,跟现实世界及其相似。
迟笺自虚空处进入,落眼是桃花灼灼,莘木芬芳,溪水潺潺。桃林尽头,卧着一座古朴的小村落。
怡然小径间,小牧童骑着黄牛悠闲吹着牧笛,三两村姑溪边浣纱,扛着锄头的百姓把酒话桑麻,处处温宁恬淡。
迟笺循着熟悉的气息找到对方时,她正在如霞的花丛中采花。这个长得和阎小鱼一模一样的姑娘,名唤小七。是桃花村的一个孤女,天生对花香异常敏锐,便以采集花瓣制成香囊香料变卖为生。
无疑,小七便是阎小鱼情丝凝成的魂魄,一个大活人。
《复生经》记载,入情丝,取魂魄,破结界方归。
按《复生经》所示,需把小七勾搭出去才成。
此结界不同于一般结界,是将生前之人临死一幕重现,魂魄若冲过临死前那一幕,便返回真实世界,冲不过去便毁之。
阎小鱼是被火焚烧致死,也就是说需要这姑娘再焚一次,方可出的去。且这姑娘必须是心甘情愿自焚的,因这个世界乃她情丝所幻化,焚烧过程中若她情绪波动得厉害,此界可轻易被催毁。
此世界里,她的身份是小七,一个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妙曼少女,她没有阎小鱼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记忆,更不会记得有个爱而不得另她痛苦一世的迟笺。她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真实的。
这样一分析,带小七姑娘出去有些困难。
总不能,迟笺见了这姑娘便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小七施主,让贫僧带着你玩自焚吧,不疼的。
迟笺想过将她前生种种以及此行目的一句不掺假的告诉她,想必这姑娘定听不懂,即使听懂了,多半会认为这个和尚脑子有问题。这个世界怎会是虚幻的,怎么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强行不成,讲道理恐怕也不好讲通,欲带小七这个大活人出去,迟笺颇为难。
第99章 【21】
迟笺轻步靠近烟霭花丛, “阿弥陀佛。”他的开场白。
翠色纱衣碰落了零星蔷薇花瓣,小七旋袖回身, 眸光触碰到对方时,溢满惊讶, “呀, 小白, 你何时剃了光头当了和尚了?”
迟笺愣住, 打死也没料到情丝的世界里,他碰到了情敌。
这个情敌唤作小白,乃是小七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阎小鱼因青春年少时翻得一手好墙头, 亦精通近身搏斗术, 天下男子皆对她避而远之, 唯有乞丐愿意娶她当长期饭票, 后来这姑娘不翻墙, 改玩刑具,刑房里一百一十八道刑具玩得十分溜, 放眼世间, 还是无一男人敢娶她。
可这情丝里的小七姑娘不同,性格温柔可爱, 又调得一手好香,是十里八乡公子们的梦中情人。
小七的父母过世得早,幸得邻家哥哥小白照拂,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眼下已与小白交换了定情信物。
也就是说,迟笺前来勾魂的简单行为,已上升到夺人所爱再与其私奔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来。
有点太难为没有恋爱经验的和尚。
栅栏院百花绮丽,暖香融融,青瓦房檐上停着一双燕子。
檐内,下了课堂的小白正与对面站着的迟笺大眼瞪小眼。
不知造化弄人,还是情丝的世界没人懂。小白公子竟与迟笺生得分毫不差。
阎小鱼与小七同一张面容不难理解,反正乃一个人的情丝所化,但迟笺与小白顶着同一张面皮,撞脸都撞得这么和谐。
小白最先按耐不住,围着迟笺转了一圈,“我蓝家乃九代单传,你打哪冒出来的?”
“阿弥陀佛,一过客而已。”
“既是过客为何赖在小七家骗吃骗喝整整三天,你是何目的?”小白很敏~感。
“买香。”
迟笺以买超超超大量香囊施予香客为由,轻松住进了小七家的……柴房。
小白磨磨牙,“和尚,我会密集监视你的,你若生出一点贼心,我就将你咔嚓咔嚓了。”一顿威胁后,一甩衣摆,打算到小七耳朵边上说几句关于这个和尚的坏话。
“公子姓蓝,为何称呼小白?”迟笺突然问道。他似乎对这个长得跟自己撞脸的家伙,有些兴趣。
小白抖抖雪白袍子,温柔地瞅一眼院里百花丛中正采花的小七,“我们家小七给取得,哼。”
迟笺见白衣胜雪的公子言行潇洒不羁,这么一会又跟发情的野狗似得跑到小七身边说悄悄话,他抚了抚眉骨。
那张脸,越看越猥琐。
其实小白年纪轻轻才情卓绝,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便成绝句。三岁时便以一首五言诗冠绝乡里。后入帝都赶考中得探花及第,他却借口辞去官职返乡教书。他时常在小七耳朵根边上叨叨:你不肯进帝都陪着我,我怕你被那些豺狼虎豹种猪种马的纠缠上,只好辞官守护在你身边,小七你要对我负责。
才华横溢,豪放豁达,泼皮无赖这三个词诡异且完美的交融在此人身上,小白,与众不同。
此处不得不说当年小小白做的那首经久不衰流传成歌谣的五言诗:窗前一只羊,疑似白月光。抬头劈柴火,低头烤全羊。
清朗的白日,迟笺帮着小七修剪花草,小白把私塾里的一群学生们们轰来凑热闹。
夜里,迟笺帮着小七扎香囊带子,小白牵着条大黑狗过来监视,时不时对着大狗谆谆教导:大黑啊饿了罢,甭矜持,瞅谁不顺眼扑上去。
闲暇里,迟笺帮着小七晾晒花瓣,小白腰上缠一条大花蛇溜达来溜达去。小七问他整天身上挂条蛇是打算干什么。小白道解暑。
他常拍着蛇头循循善诱:大花我养了你七年,是该孝敬爹爹的时候了,快将绝技展示给贵客瞅瞅,露个尖牙吐个信子再喷个毒液出来……只要见和尚不备就将大花蛇往对方肩上搭过去:“给你玩玩,解暑。”
……
再小白殷勤叨扰下,迟笺和小七楞是没机会单独聊上过几句。
迟笺要了一千只香囊,小七栅栏院中的花瓣显然不够用了,只得到山郊采撷些许山花,迟笺也整日闲着,就背了个竹篓跟小七一道去采花。
巳时,山间润过一层微雨,山路有些湿滑。小七不小心摔倒,几步之外的迟笺扑向前欲拉住对方,不料脚下一滑,抱着小七从道边的斜坡上滚下去。
灌木丛一角,小七从迟笺怀中爬起来,见对方的僧袍上渗出些血迹,满怀愧疚道:“你还好么?”
迟笺起身,“还好,小七可曾受伤。”
小七原地踩了几步,感觉身体没有大碍,“没……啊呦……”正好踩到一颗小石子,又一滑,身子向后倒去,迟笺伸手,将她的身子往怀中一拉,人是勾回来了,但小七的唇软软蹭过他的脸颊……天地霎时静灭,两人双双怔住,小七好一会才推开对方,垂头咬唇,脸颊红透 。
迟笺似乎也未从这意外中彻底清醒过来,眸光恍惚,手中的赤色佛珠握得异常紧。
“你们……你们……”一旁的灌木丛里蹭得跳出一道白影。明显迟到一小会的小白青白黑紫着一张脸,怒火中烧道:“才多点时间,你们就发展到这般天雷勾地火的田地了。”他捂捂心口,一副身染绝症将死不死的模样,“小七,你什么时候瞎的?”瞥一眼跟自己撞脸的那位,“我到底哪里比他差你要抛弃我,论相貌我们俩打个平手,可我肌肤比他光滑,头发又这般油光水亮,更重要的是我的身材完胜他。”见两人离得仍是那么近,似乎没有一点避嫌的意思,他磨磨牙道:“我在此地是多么的受欢迎,小七你不晓得么,莫要逼我,狗急了也会跳墙我被气急了也会一不小心不能自控那个啥的。”言罢凿凿胸口,呼哧呼哧跑远。
小七面带尴尬,“和尚莫见怪,我家小白自小就白痴。”
原来……小白的昵称是这么来的。
“……还行。”迟笺说。
“……”
不远的镇子上有一栋名唤清华堂的文楼,平日里闲来无事的公子小姐们喜爱到清华堂做做诗填填曲子下下棋拼拼门楣,名义上以文会友,实则是个变相相亲的场所。
一袭雪白软衫端立于一帧工笔梅花图下,目光沉静,似在回味什么。
楼下走上个面色清秀的姑娘,在离对方几步之遥时停下,脸上有红霞,眼里藏着暗喜,她娇声道:“蓝公子叨扰了。”躬身行礼后又接着说:“今日公子盯着落梅的这帧《梅花赋》良久,许是瞧出这梅花图的不足之处,望蓝公子指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