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睇着那招摇的小小羽毛自门际消失,寂遥摇头一笑,小姑娘,就是好糊弄...至于心智已然成熟的高贵女仙,可能,就没这么好应付了。
他只恨自己一时被情绪干扰,以致于没将戏做足做全,留下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结尾,如今再想补救,只怕得加倍努力才行。不过,沧云兮似乎对人间格外稀奇,虽厌恶凡界的烟火气,但为了能抱得美人归,也只能勉强忍耐了。
人间...
想起撞见婉露一行人坐在临水酒肆中,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的样子,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
寂遥凝看手中茶盏,眸光忽明忽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吗?”
他还未来得及瞧见她的容颜,便只见一缕檀色光影消失天际。
“精卫...?”澜越凌迟出声,便是一个箭步腾上云空,拔身去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孟阙二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半晌,南袖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焦灼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追呀,你还想不想保住你那小破东海了?”
半个时辰后
孟阙感觉自己周围突然清净了很多,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咦?那只傻麻雀呢??
我去,忘记那只麻雀晕海了!
无奈,他只能回身返程,果然,在海岸边见着了于海浪边缘来回试探的南袖。
只见南袖踮着足尖,小心翼翼触碰翻涌上岸的浪花,试图战胜对海的恐惧。然而几番尝试仍是失败,颓废的麻雀哭丧个脸坐在沙滩上,一边磨牙一边望洋兴叹。
那样子看上去既滑稽又有点...辛酸?
孟阙强忍住笑意,翩翩落身于红衣女仙眼前,然而朱雀却是扭过头去,不搭也不理。
哼,死孟阙,都半个时辰了,才回来找我!南袖暗自生气,在心底默默将他凌迟了一万遍,哼,今天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孟阙也不急,拿出乾坤袋,朝她晃了晃。
“走开,我再也不要蹲你那个乾坤袋了,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破烂法器,挤死我了!”南袖表示拒绝。
意料之中的回答,孟阙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是妥协地幻出了青龙真身,无奈说道,“哎,你这个女人真是麻烦,上来吧...”
南袖几度提气,但仍是没舍得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毕竟乘龙飞天的滋味还是很爽的~算了,姑且就原谅他这一回好了...
南袖“不情不愿”地坐上了龙背,没好气的严声警告,“你下次再忘了我,我就扒你的龙皮,抽你的龙筋!”至于这海嘛,估计这辈子她都闹不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忧心精卫那边的情况,孟阙连连应承,“姑奶奶,我不会再忘记你了,下不为例好吧?”
“哼,这还差不多...”然而一把抓住龙角的南袖,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意气风发的下令,“老青龙,我们走!”
哎,这么傻,真是心疼她的未来夫君...孟阙心下直摇头叹气,确认南袖坐稳了,才是一个飞身直上云霄。
东泽·发鸠山
精卫并未像孟阙猜想的那般大发雷霆,翻江倒海,搅得他东泽不得安宁。她只是将自己关在了空荡的房间里,默默伤心。
执着的人,往往过分纯粹,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她为自己的死去不忿,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死去的不过是肉身,她如今是天地间的神鸟,仙岁八千载的精卫,她有的是时间去兑现她的不忿。
今次,却终于知道,原来眼泪,跟海水一样咸。
她背倚着门,缓缓滑身蹲坐在地,抱住双膝埋头痛哭。
她自以为是的爱情,从头至尾,不过是一场阴谋,她好不容易,放下一个旧的执念,却再次徒增新的怨尤。
“精卫,你听我解释。”澜越立在门外,语气中,满是令他陌生的慌乱。
第四十四章
千年来,他习惯了沉寂,因为不能视物,他甚至,连旁观者都算不上。所谓的超凡脱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过是,顺应形势的无奈的选择。
就算独自伫立于世界的边缘,就算被隔绝在汹涌的人潮之外,就算...就算三千宇宙皆是一片哑然虚无...我也不想,被你拒之千里。
我不想,再次落单。
让我,攀附着你,苟活。
“我不需要光明。”他声音轻微,平静的,释然的说:“如果这会让你误会,我可以不要这双眼睛。”
这个话题就像是海风掠过水面来袭,空旷的岛屿根本避无可避,精卫倏地睁大了眸。她下意识抬起手腕,仿佛那根纠缠彼此的红线,穿过了狭窄的门缝,在那一线光阴里若隐若现。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相,”精卫忍住哭腔,冷声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苍龙阁派来的?你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这该死的爱,到底算什么?”忍到最后,已然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精卫紧握双拳,崩溃地大声质问。
“我承认,一开始我想的是,能劝你放下执念,于我而言是善事一桩,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澜越自嘲一笑,低声道,“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来救赎,你很好,是你拯救了我,是你,给了我从不曾感受到的温暖...”
“精卫...”
“我爱你啊。”
精卫,我爱你啊。
想起那些柔软的亲吻,伴随着一声一声的我爱你,洒落她全身,谁能想到,昨夜还抵死缠绵的两个人,今晨起来就变成了这副颓唐模样。
“我不会再信你了,你走吧。”精卫心灰意冷,再次封闭自己的心门,“从此往后,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我说了,如果这让你误会,我宁愿不要这双眼睛。”
语气中,满是让精卫惶恐的坚决。
耽搁了一阵的南袖二人终于赶到发鸠山,却只见白衣仙君右手幻出一柄匕首,甚至尚不及反应,一双明眸下已然现出一道血痕,似泪潸潸,却比泪水更加哀婉惊心。
“澜越...”精卫大力拉开房门,却只得见这凄绝骇人的场景。
那一刻,连风声都停了,她的心,仿佛也随着这满目鲜红而陷入死寂。
从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恍惚忆起,就在方才,这澜越将利刃平直地置于眉眼之间,头随手腕潇洒一转,失而复得的光明便匆匆消散,熟悉的黑暗再次将他囫囵吞没,决绝如斯,待想挽回相救之时早已来不及了。
“你...”孟阙皱眉,他无法理解,将将才治好的眼睛,为何要如此作践。
而精卫早已无暇顾及旁人,她只是疯狂地想替他拭去鲜血。可是根本止不住,她就眼看着那血珠如细小溪流,擦掉了又滚落,擦了又落。
“不,不...”她不停摇头,浑身都在发抖,擦不干啊,怎么都擦不干啊...
他该有多疼?...这该多疼啊?
“你怎么这么傻?...”精卫捧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庞,泣不成声。
“你,不会再赶我走了吧?”澜越笑了,竟是劫后余生一般的欣慰,“这样,就什么都不曾改变,如此,便能回到从前了吧?”
精卫恍惚摇头,哽咽道:“不会了不会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这辈子,你都休想斩断我纠缠你的红线...”
“精卫...”澜越不禁情动,轻轻将人拥入怀中,深情道,“早知道当初的死,会让你仇怨八千年,我甚至想,恨不得是我死了,还你重活一世。”
精卫纤细的身子一僵,明明这么深重的爱意,我却那么可笑的去质疑,去猜忌,去坚定的否决。澜越或许眼盲,然而自己,却是心盲。
她眼波一横,似是下定了决心。
“不怕,”她温声安慰道,“我给你一只眼睛,我们说好的,要看遍人间风光!”言毕,作势要运用法术取出自己的右瞳。
孟阙见状,赶紧指尖一点,施法阻止了她的行为。叹气道,“你们这是要干嘛?这天高气爽,晴空朗日的,非要搞得这么血腥吗?”
真是,这个才割了自个儿眼睛,另一个也要排队割,没完没了还...
“就是,就是。”南袖在一旁点头附和,她都替他俩眼睛疼,真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这般偏激…
精卫沉默,澜越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款款道:“你不要负疚,千年光阴,我早就习惯了,有没有眼睛,其实于我而言都无伤大雅。”
“哎呀,当我是死的吗?”孟阙无语,“我既能治你第一回 ,也便能治你第二次。”
“可以吗?”精卫一怔,小心探问。
孟阙不作言语,只是再度掐诀施法,治愈澜越那一双被利刃所伤,破损的瞳仁。精卫双拳紧攥,手心里满是细汗,紧张的盯着澜越的双眼,直到那涓涓不息的血水终于被止住,她冰冷的身体才渐渐回温。
南袖睇着表情轻松的孟阙,绝知这样的仙法于他而言只是小事一桩,不禁感慨,修为高深就是好啊...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人,改变他们原本不甚顺遂的命运。
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孟阙无论外形还是修为,都是众多仙君中的翘楚,就是私德太差。要是,他嘴巴不要那么毒,不要老是贬损她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