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无声起伤口时,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控制着自己没直接逼问那玉凰山的死士燕饮山的去处,原以为这个魔修就是杀害风霭的凶手,但现在看来,这条他等待多年的线索似乎又断了。
此人应该是风霭的旧识,并非杀他的真凶。
毕竟风霭……没有死于魔修之手。
风疏痕闭了闭眼,收剑回鞘。
见对方的神色恢复了平稳,燕饮山立于偏殿的屋顶上,露出冷笑:“你既然想追查风霭死因,为何今日才开始?”
“你是他故去后的第一条线索,”风疏痕道,“斩雾,他的斩雾失踪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询问同门,你们昆仑八峰——八峰!”燕饮山如兽般凶狠,“难道无一人知道真相吗?”
“不,”风疏痕沉默了片刻:“是我做不到。”
昆仑并非所有峰主一心向着大道,他们不仅各自为营,而且还和其他门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牵一发而动全身,风疏痕绝不能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让旁人看出自己在怀疑风霭的死因。
“哦——”燕饮山讥诮地笑了,他不明其中缘由,只觉得眼前这人是个懦夫,“我知道了,正法长老身死,你是新的长老。你们昆仑正法峰,公正廉明、清和众生,所以你要替你兄长,继续守着这破规则,是吗?”
“行,”他狠绝地望向风疏痕,带着对正道的嫌恶和痛恨,“那么换我来,我用十年时间,救了玄避、救了无声起,不为别的。”
“——我就要看着你们仙门百家,自此凋敝。”
说完,他再度攻了上去:“你,就也来当我的剑下鬼吧!”
……
杳杳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她看了多年的惊鸿纹幔帐,身下是熟悉的软榻,连玉枕都是睡了多年的那块。
她琢磨了一会儿,险些以为昆仑这一年的生活不过是南柯一梦。
“醒了?”随着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杳杳的意识逐渐回笼。
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她精神一凛,立刻翻身爬了起来。
然而动作太大,额上的震伤还没好,杳杳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还险些吐了。
“哼,孱弱。”那人听到动静,瞧不起似的评价道。
随后,珠帘被掀开,玄避一身黑金的袍子,剑眉星目,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锋刀,大步走来。
“身为凤凰半妖,竟然一掌都接不下,甚至需要半柱香的功夫才能醒来,照羽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
杳杳怒道:“我废物?还不是你偷袭!”
说罢她直接跳下床,冲到对方面前:“我小师叔怎么了!”
见她如此顶撞,玄避也不生气,而是在窗前站定,很是好奇:“你是照羽的女儿?”
“是啊,”短暂的失去理智之后,杳杳盯着对方的脸,慢慢冷静下来,虽然那个魔修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风疏痕的本事更大,没道理会输。想到这里,她撇撇嘴,看向玄避,“不像?”
玄避嗤笑一声,又问:“那你娘是谁?”
“我没娘。”杳杳没好气地说。
她并未澄清自己不是半妖的事实,毕竟不是每一个妖族都像照羽一样,可以容纳半妖和人类存在。
眼前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角色,贸然暴露身份,只能给自己添麻烦。
更何况半妖身上有一定几率并无妖气,此类半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被鉴定身份,就算玄避起疑,那也没辙。
想到这里,杳杳的眼神更有底气了的三分:“没准我一出生就死了,怎么样?”
玄避神色一变:“照羽死了老婆?”
“对啊,”杳杳天不怕地不怕地胡编,身世背景信口拈来,“不仅如此,我都十六岁了还没显露出妖族的能力,多半是废了。从小就在山里被奚落排挤,还有那几个长老,没有一个喜欢我的。我爹说要立我当太子,他们七个人居然说要上吊,就吊死在金殿门口。宁可死,也不能让他们妖族的血统被污染。”
说着说着,她也有些心酸,毕竟这其中有三成,也算是事实。
“看来他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玄避轻蔑一笑,冷声道,“没想到储君竟是个废物。”
杳杳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同时和废物偷黄金杯!”
“你说什么?偷?”玄避看她,就好像自己面前的少女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动物一般,“那黄金杯本就是我的,是被你父王抢走了而已!看来他在你面前营造的慈父形象很成功,那些龃龉和龌龊,你不知分毫吧?”
“是吗?”杳杳满不在乎,而是歪着头看他:“为什么你知道当年的龃龉,还能指使人千里下毒,却连我爹有了女儿都不知道?”
“这算什么大事,也需要我一出山便要知晓吗?”玄避反问道。
杳杳摸摸下巴,猜测道:“看来你很器重那个叫燕饮山的魔修,所以在胜芥水牢里的时候,很多情报都是听他说的,故此并不知道照羽有了女儿,也不知道四境因为他,一片海晏河清,对不对?”
“我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玄避慢慢走上前,俯身看着她,就如同看着一只蝼蚁那样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了他,至于他娶了几个老婆,生了几个孩子,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杳杳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此时明白了,这个玄避想必是被那个燕饮山利用了,看似无声起是接触了玄避才会被放出,实际上一直在中间运作的人,应该是那个叫燕饮山的魔修。
他知道了玉凰山当年的旧事,于是将玄避放出,让他针对仙门百家,而后攻占玉凰山。
只是……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杳杳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避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二度伸手,拎起杳杳的领子,将她拎到窗口。
“你要干什么!”绡寒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此时没了剑,卧室里又没有顺手的五行物可以操控,如果他们打起来,那她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想到这里,杳杳挣扎得更卖力:“你要是杀了我,照羽肯定疯了找你单挑,你真能打过他吗?”
“打过他?”玄避倏然大笑出声,“他当了我几百年的手下败将,我需要怕他单挑吗?”
杳杳心头一凉。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我现在并不打算杀你,毕竟你这种废物半妖的命,就算是扔进丹炉里也练不出什么好物。”
玄避道:“我是要你向前看。”
杳杳一头雾水,顺着对方的目光向前方看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靠北,恰离照羽他们所在的蛮蛮宫较为接近,而玄避麾下的军队,也都驻扎在这凌霄楼阙之下,此时看过去,竟然绵延无垠,数不尽究竟有多少。
见此,杳杳愣住了。
玉凰山大军多数外派保护东南二境,驻军地点极多,而本地军队却因此被削弱了。
也就是说倘若二军相交,照羽的胜算并不大。
见杳杳脸色变了,玄避饶有兴趣地观摩了一会儿,朗声道:“等一会儿燕饮山回来,提着你那小师叔的人头,恐怕你的表情会比现在更精彩。”
“哦?”杳杳回敬:“那如果是我小师叔提着燕饮山的人头呢?”
玄避先是一怔,随后竟然大笑:“口齿伶俐,可惜本事跟不上。”
他道:“那我就把你的头割下来,还给他。”
说着,玄避从上至下打量了杳杳一番,然而看到她衣领上的獬豸纹时,他的神色骤然一变。
杳杳从昆仑走得匆忙,加之要黑夜中取黄金杯,便没换衣服。
将对方目光不善,她稍稍安心了一些,此人果真不喜欢人类,还好刚刚没说实话。
“你入门昆仑?”玄避不悦道,“你的师叔,也是昆仑人?”
“不行吗?”她反问道,“现在四境和平,人与妖融洽相处,我昆仑山学艺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你这是自跌身价,”玄避却有些愠怒道,“你可知那些人类都怀着什么心思?当初东境生乱,那些叛逃玉凰山的妖族与人类结合,产下半妖,让他们永生永世恨着自己故土,转而投奔人类。但他们也不是能被人类接纳的,因此战火连绵,民不聊生,都是他们自找的!”
杳杳看着对方的神情,忽然道:“大伯。”
玄避骤然一怔:“你叫我什么?”
“大伯,”杳杳又重复了一遍,“怎么啦?”
玄避敛了怒意,转为一丝不自然,但语气仍然冷然生硬:“照羽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脑筋不灵光的女儿,竟然对着敌人喊大伯,你还指望我能将你放回去吗?”
杳杳靠在窗边,目光扫过凌霄楼下的千军万马,淡淡道:“你就算此时此刻杀了我,也是我爹的亲哥哥,也是我的大伯,怎么,还不能叫了?”
玄避被噎得一时没能回答,瞪眼看了她片刻,最终一拂袖,扭头不再看向那边。
杳杳却笑嘻嘻的,表情得意。
“你与你爹,真是像。”最终,玄避这样说。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爹?”杳杳继续问,她在对方的言语间察觉出了他们感情中细微的裂痕,那不是什么毫无转圜的刻骨仇恨,反而像是遗憾,或者说是彻骨不甘,于是不由得好奇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