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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 出版完结+番外 (画骨师)


  而交叠,交叠如此迫在眉睫,带着势不可当的沉沦力量,无论是虚妄的残影还是真实的肌肤。不安的重与失重,在辗转厮磨间灼化成灰。
  本就缺斤少两的神志此刻清明尽失,被浑身突如其来腾起的热浪冲毁得一丝不存,脑中闪过无数凌乱而难以捕捉的念头,每个都匪夷所思又理所应当。怎么是他……竟然是他……原来是他……还好……是他。
  说不清沉溺还是紧张,又或者两者都是,赶忙重新闭上眼,难耐地扭了扭身子,便觉出依稀有双手揉了揉我鬓边头发,带着点微喘的叹息绵长。
  那轻叹的余韵袅袅未歇,唇瓣已覆上一片柔软冰冷。如同烈日焚炙下,唯一的回应便是吮咬需索。神志只停留在很遥远的空茫之处,唯记起幼时,涂山常年是个半春半冬的气候,夏秋都极短。每到满目银装素裹之季,最爱去尝那绿梅花蕊间的薄雪轻霜,何等冷彻甘甜,又带着点春茶般的寒涩,在舌尖一点点融成爽冽的露水。
  花间雪,逝无凭,再怎样恋恋不舍,还是被吐息的灼热化尽了。寒暖交融,就是此刻唇齿缠绕间意犹未尽的滋味。
  由凉薄渐至温软的贴合被骤然抽离,整个人蓦地失去依凭,空荡得惴惴又无措。这一点点清凉,对烧得燥渴难抵的肌肤而言简直杯水车薪,终于忍不住挣扎着呢喃:“还要……”
  双手始终被牢牢扣住,可即使挣脱出来,我也浑然不知该往何处摸索。究竟要寻个什么,才能压住这把升腾得奇异莫名的心火。眼前人影忽远忽近,晶莹的额角边几缕碎发垂下来,拂在我滚烫颊边,丝丝痒得钻心。每摆荡一下,肌肤都瞬间抽紧,激起一阵战栗。片刻后,那身影重新贴近,额头相抵,像贴着一块凉润玉石,终于好受了些。
  “你还小……我不能这么对你。等你以后长大了,想起……说不定就不愿意了,还会恨死我。”
  “恨……你?你在说什么……为什么……”
  耳畔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暖而沙哑,十分地惹人心醉。
  “有时候我常觉得,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大概也是一种幸运。甚至盼望你永远也别再想起过去,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好生重来?那时……是我错了。”
  额间的冷意顿时如千山漫雪席卷而来,冰凉镇定之感瞬间铺天盖地覆盖了周身。我被沉沉的眼皮压着,再望不见一丝光,只能身不由己向无边的黑暗中沉坠下去。

第二十五章 紫螺明珰照新妆
  “他们都说这妄念悖逆天地,必不得善终。可如果那人是你,唯独是你,我情愿一错再错,误到岁月尽头,仍旧沉醉不知归途。临渊。”
  “涂灵殿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错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天地最是糊涂不仁,本座不曾畏惧过天意,也从不在乎报应。若这世间真有因果,何以公道黑白终究颠倒湮灭。既如此,代价就由我亲手替她收回。”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为什么?就因为她死了而我还活着,是不是?就算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都只会认为这不过是理所应当给她抵命,是不是?既然你心中早已认定,多说无益,又何必还要再问?”
  “因为我想最后一次,亲耳听到你的谎言,才可以死心得更彻底一点。”
  ……
  清泠泠的女音时隐时现,如同丝弦般轻颤低回,字字句句都支离破碎,却弥漫着透骨伤怀。说话的姑娘究竟是谁,何以会有这样悲伤欲绝的泣诉。仅仅在混沌中听着只言片语,堵在胸中的那团情绪就已压得我快要不能呼吸,不仅沉重,而且疼痛。一时忧悸交加,几乎入了魔障,好在眉心那点凉意仍似冷泉连绵不绝,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体内滚沸的邪火郁燥平息。
  从纷繁迷离的乱梦中悠悠醒转,早就天光大亮。
  睁开眼左右看了看,牙白的华盖绀紫的衾褥,身下一张软榻大得吓人,四柱雕花嵌宝,前后左右摸不到边。这是谁的床?宽阔得未免也太夸张了,恐怕就是龙君化出原身都能盘着睡下。
  等等……搁得下龙君的床?!莫非……这是……这就是……他的床?我被这大胆猜测惊得手足无措,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往日在涂山与同伴猜谜从没一次能答对,此番却天公不佑蒙个正着。赶忙掀开被子跳出来,好在一身裙衫仍旧整整齐齐,每一层都纹丝不乱裹在该穿的地方。
  心下稍定,又偷眼朝窗下亮处瞧去,只见九重纱帐后影影绰绰,书案前正端坐着个持卷批阅公文的侧影。鲛绡如此轻薄,隔着那么多层都能看出他深邃眉眼染上的一抹淡青倦色,想是在尺牍间劳神了整夜。
  若他真的终宵未眠,必然,也只能是因为,我不知怎么强占了去,还四仰八叉蒙头酣睡了一宿的,千真万确是他的龙床。可事情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实在是半点头绪皆无。
  我捧着脑袋竭力回想,昨儿先是气喘吁吁爬上了高台玉阶,同龙君并肩观赏了一回溯世镜,接着被吩咐去殿外打发锦澜,结果无意中听来一场骂,那鲤鱼公主不请自来又不赶自去,被我歪打正着捡了个轻省结果交差。刚要折返,却不慎迷了路,在半道跟夜来一行生起冲突,将额角摔伤。再后来,是大垂突然出现,替我壮了回声势……还有好心的姜夷,我原本打算着替她向龙君请个示下,早日脱离夜来那片苦海,免得再遭报复打骂……
  前因后果断续浮现,最后一点清晰的印象,便是自己孤零零回到流泉宫,满腹委屈在水镜前偷掉了几滴泪,被发现后又抹不开面子,强言狡辩无意间喝下的那杯没人要的冷茶,乃是在为龙君分忧。
  分忧,分忧,分掉他的忧,却害自己快要愁白了头。
  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全是一团糨糊,无论如何都再忆不起来。迷梦中那措辞漠然决绝的男子,声音多么多么像一个人。究竟谁死了,谁还活着,他又是要去为谁索取代价?还有那些含义莫测的絮语,时而冷酷,时而伤感。在耳边清晰而又痛彻地低诉,我错了。是我错了。可即使将整个灵识陷入最深的昏蒙,我也并不敢相信,真的是他。龙君向来何等骄傲,怎会轻易说出“我错了”这种没出息的话。就算有什么事真是他的错,大抵也会为了面子死不承认。
  自从积石山偶遇,继又结伴同行,我也逐渐对这类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幻听习以为常,有时甚至会觉得诡异又有趣。就像涂山那些被撕得零落不全的上古传说话本,没头没尾,全是断续不成章的零碎故事——别人的故事。
  突然心头一个激灵,我并不是孤零一人,须臾不离的,还有隐秘藏在袖中的春空。昨夜究竟是个什么情景,只要用传音秘法问问他不就清楚。如此想着,便伸手去摸腕子,这一掏摸不要紧,顿时惊得更加冷汗如瀑。绿帕子不见了。
  我握着空空的手腕僵坐至不能动弹,心乱如麻。最坏的结果是,那小小幻术变成的绿帕被法力高深的龙君一眼识破,当场将春空擒获,交由属下发落去了。如果春空真的被他发现……说不定此刻早已被剥了皮,缝成海疆图挂在城楼外。而我又该如何面对龙君,怎么解释刚进东粼城就私自把外敌偷带入宫?通敌藏奸的大罪非同小可,恐怕自身尚且难保,还奢谈什么再设法去救姜夷。
  晨钟幽幽鸣过三巡,也不知那夜来是否已有备而来,真要恶人先告状起来,和春空的暴露撞在一处,事情就不仅仅是一场私下冲突那么简单。积忧重重,我满心惶惑缩在角落,连掀开床帐的勇气都失去。
  正惆怅欲死,空荡殿宇忽响起龙君半声轻咳,语气一贯的清淡安闲,辨不出什么情绪,倒似乎……没有愠怒:“你还要懒床到什么时候?那可是本座的床。”
  我赶紧连滚带爬钻出华幔,苦着脸解释:“小狐实在……实在不知昨晚究竟怎么会……会……”
  他耸了耸眉不置可否,拉响了立柱旁一根直垂落地的玉色丝绦,殿外顿时响起一片银铃声响,此起彼伏煞是悦耳。待铃声稍歇,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天光如瀑流泻了满堂。一大早,就有数不清的鱼仆虾侍列队而入,沿阶跪出老长的一溜,个个手中捧着玉盘,内盛巾栉、漱盂、玉带等不一而足,开始服侍龙君更衣洗漱。但凡所有之物,无不奢靡精细到极致,令人目不暇接。
  仆从虽众,难得的是个个忙而不乱,一番有条不紊的操持过后,很快便收拾停当。龙君负手慢慢朝水镜走去,左右扭了扭身子,观赏仪容。镜中人足踏藕丝青绫履,琅玕月冠上嵌一颗硕大明珠,朝云雪翎迤逦遍地,白光流灿,不垢不染。直到再挑剔的眼光都难以寻出一丝瑕疵,才不紧不慢点了点头,挥袖将众仆屏退,想是终于觉得满意。
  太玄紧随其后,俯首举臂,呈上一根满镶明珠七宝的珊瑚法杖。穿透海水的第一缕阳光映照在他侧脸,缥缈而又生动,更衬得一身瑞气千条。
  我被这排场喧天的架势碾压得自惭形秽,吐了吐舌头缩到一旁,以免有碍观瞻。一边将身子藏进屏风后,一边从雕花镂空的缝隙朝外探看,忍不住啧啧暗叹,龙君真是有型,实乃当之无愧的水之精魂。虽然小气抠门又矫情,这么多缺点也掩盖不住他美色与气韵齐飞的光芒,难怪闭门不出都惹得桃花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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