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囊与昨日青黛送他的样式相同,方进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侍灯迎进家中。侍灯见到方母,笑着挽上她的手:“这就是老夫人了吧!官爷您可得好好谢谢老夫人,若不是她叫你去西月阁寻我们,你昨夜就已经丢了性命,哪能还有闲情逸致杵在家里气闷?”
方进想到那两个放在枕下的香囊,忙问:“怎讲?”
侍灯娇声道:“官爷昨夜可梦见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方进不大记得昨夜所梦为何,大抵印象倒是有,依稀是阴森可怖之物,便应道:“确是如此。”
“那就对了,昨夜是有妖欲来取你性命的,两付香囊换你与老夫人两条性命,你是不是该谢谢我们阁主?”
方进闻言,暂不管真假,先振袖向侍灯行礼:“方进在此谢过阁主与姑娘。若姑娘能解方进心中所惑,方进更是感激不尽!”
凡人若非信徒,对鬼神之说大抵存有几分疑虑,侍灯不管他信去几分,她今日是领了青黛嘱托来的,自然要先把事情办好。待到方进将今日之事同她讲过之后,侍灯冷笑几声,道:“你呀,真是呆子!砍了那树作甚?树是作乱的那个妖温养的一个尸池子,你将树毁了,她便要重新做一个,不是要害了更多人?”
方进如醍醐灌顶,登时懊悔不跌:“是在下鲁莽,敢问仙姑,可还有挽救的机会?”
侍灯咬着手指转动眸子,吃吃笑道:“方法自然是有的,还得烦请官爷与老夫人配合,我们,请君入瓮。”
夜半,月黑风高时。
屋外头凄风阵阵,早些时候便见不到人出来,唯有打更的吆喝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方进坐在外屋,桌上放着不离身的腰刀,对着房门闭目养神。方母睡在里屋,两枚香囊都放置在她枕下,乍看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夜。
方母年岁大,方进不让她熬夜,她也熬不住,沾上枕头不消片刻便沉沉睡过去。方进意志坚韧,即使闭着眼也毫无睡意,全神贯注听着屋外的动静。
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外头不见丝毫异动,连方进自己都怀疑那妖怪是否会来时,他便听到这一更中的第二遍打更声。
一更中出现两次打更,事有蹊跷,自然会引起方进注意。
窗扉上投上一个瘦小的影子,缓缓从方进家窗前走过。方进猫着腰悄无声息走到窗边,透过略有破损的窗纸朝外头望去。
这个打更人他不认得,方进对这类人多有来往,彼此相熟,光看背影他便知晓不是锦凉城里打更人中的任何一个。
恰好屋外的打更人停下脚步,身体簌簌发抖,缓慢地转过头来。
方进瞳孔骤缩,下意识将头偏过去避开窗纸上的破洞,防止被这个打更人发现。
不,这绝不是打更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方才方进透过窗纸,看到这个打更人转过身来,露出蓬乱发下一张惨白灰败的脸,脸颊上用胭脂摸了两团鲜艳腮红,同义庄里的纸扎人大差不离,同样瘆人得紧。
最要紧的是,这个打更人的面貌方进认得,正是今天白日里死在吴氏家中的那个捕快老新!
死人打更?打得是什么更?
屋外的打更人凑过来,透过窗纸上的小洞露出一颗死寂浑浊的眼睛,朝屋子里望了一眼,没望见人,窸窸窣窣地站直身子,拖着僵硬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便走边吆喝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方进蹲在窗子下,屏气凝神,直到外头的打更人的脚步声远去,才敢松口气,发觉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他站起身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发觉背后吹来阵凉风,转过身去看后,吓得肝胆欲裂。
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他直直对上站在窗外冲他咧嘴笑的打更人,那两团胭脂衬着这人惨白的笑显得尤为恐怖。
方进骂了声粗话,抄起腰刀跳出窗便朝打更人砍去。
这打更人不耐砍,方进没几刀便把他砍得散了架,里头露出几根支撑他的木架子。方进蹲下身摸了一把,木架外头裹着的果真是人皮!
方进一股怒火直冲胸膛,拳头狠狠砸了下地面。衙门里的捕快都是他兄弟,这个捕快老新年岁与方进相近,两人交情甚好,早上还活生生的人,现下被不知哪里来的妖怪剥了皮做成人皮偶,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游荡,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方进脱下外袍,将小捕快的皮裹了带回屋里,刚进门,便看见屋子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听见他进屋,回头朝他望过来。
这个女人很美,眉间似蹙非蹙七分愁,眼底楚楚带怨生秋波,顾盼间已教人魂都给勾了去,怀里抱着柄油纸伞,微微低下螓首,轻声细语道:“小相公,将他还我可好?”
闻言,方进心里哪还有半点旖旎心思,眦目欲裂瞪着女人:“原来是你!是你害死了老新与李昌夫妇!”
女人往前走了一步,神情依旧哀怨,毫不在意方进所言,执着道:“小相公,将他还我呀!”
方进拔出腰刀指向女人,厉声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休想再将老新人皮拿去!”
女人见他坚决,幽幽叹了口气:“你怎生不懂,我是为他好呀。”
方进气得涨红了脸,一刀朝她砍去。女人身形飘忽诡异,眨眼已站在方进身后,朝他脖子里吹口气,吐气如兰:“小相公,我们有缘再会。”
说罢,女人便朝屋外飘去,电光火石间方进家屋子上罩下一张巨大的火网,兜头朝女人笼来。
女人毫不惊慌,似是早就料到方进屋里有侍灯在,从容地将怀里抱着的油纸伞撑开,火网碰到伞面后即刻熄灭,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四两拨千斤便逃出火网,消失在夜色里。
侍灯从里屋走出来,略带惋惜地娇笑道:“可惜了,是个妖王呢!就这么让她给跑了。”
方进见到她忙问道:“可认出是何方妖怪?”
“嗯,认得。”侍灯打了个哈气,缓缓道来:“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锦凉城里死了个打更人?”
方进回忆片刻,道:“是有一个,我听老一辈的捕快提起过,叫范思腾的。”
那范思腾原本是个更夫,胸中有点墨水,加上模样长得俊俏,便得了当时锦凉城里有名的美人徐氏为妻。徐氏不仅貌美,家底颇丰,更是贤良淑德,将范思腾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颇得范思腾母亲的喜爱。
可惜这范思腾不是个老实人,表面上与徐氏相敬如宾,暗地里仗着模样好拈花惹草,趁着半夜打更时偷摸与别的女子私会,因为深更半夜没几个人出来,倒是瞒了许久都未被揭穿。
直到有一日,范思腾夜里去打更直到次日都不曾回家,一大早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横死街头,身上好几处肉都被人给搅碎,露出白惨惨的骨头,满地都是血。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是范思腾惹了仇家来追杀,也有说范思腾夜会有妇之夫被发现,被佳人夫君当场砍死。更有甚者,说是徐氏发现范思腾招惹别的女子,夜里尾随而去时捉奸在场,一时妒火攻心,杀了范思腾。
流言愈发喧嚣尘上,积毁销骨。徐氏不堪诋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但有些美人病中更添风韵,徐氏便是这类女子,她本就娇美,如今亡了夫,不知多少人心里生起不可言说的念头。
不过半年,便有人登门向徐氏提亲。
听得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之后,范思腾之母本就对徐氏猜忌,如今更是大为光火,认为媳妇浪荡,夫君刚去世不久便勾引男人,将徐氏毒打一顿,用刀子划烂了她的脸。
从此后再没人向徐氏提亲,徐氏因容貌被毁,不敢见人,终日消沉下去。终有一天被范母赶出家门,当初从自己家中带去的贵重嫁妆全被范母私吞,一个子都没留给她。徐氏娘家也听信了谣言,认为是徐氏丢人,再不认她。
可怜徐氏无处可去,因可怕的容貌无人敢雇用她,只能躲在城外土地庙中,靠着乞讨为生。
无人知晓徐氏结局如何,锦凉城中人最后一次见她,她已瘦成皮包骨头,撑着根木头,一瘸一拐地朝城外走去。
第19章 有妖生之
“方才那女妖就是徐氏?”方进问道。
侍灯朝他眨了眨眼。
“可那徐氏是人,怎会变成妖?她从锦凉城中离去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侍灯掩唇笑道:“小相公你问我作甚?我如何能知晓,你去问她呀!”
见侍灯拿方才徐氏的口吻打趣自己,方进登时红了脸,连忙摆手:“仙姑莫要说笑,我只是一介武夫,没有你们那般通天的本事,哪里能找得到那害人的妖怪。”
侍灯看他面皮薄便不再取笑他,挥挥手,悠悠然朝门外走去:“那便明日再说,今儿我困了,你也早些休息,老夫人枕下的两枚香囊还可再用一晚,明日我再来寻你。”
方进想拦住她,急道:“仙姑留步,要是那徐氏今晚再行凶当如何是好?”
侍灯嗔怪地白他一眼,伸出细白如葱的手指点向他脑门:“你这呆子,若今晚徐氏心怀杀意,你早被她剁了扒皮剔骨。你且放宽心,我在她身上种下了火种,可随时掌握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