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袖中话本,难过垂首,遗憾不已。
只见她兴致恹恹,并不明其中缘由。猜着,许是她见人多,因挤不到书摊前而难过。卓焉眯眼笑着,安慰说:“小姐,过些时日,奴婢再陪您走一趟,兴许还能碰上更好的话本。”
“再好的话本,再好的故事,也不是这个了……”司檀低声嘟囔着,耷拉下两只粉粉小耳朵,无精打采地就返身往回。
福安街以北有一铺子,名为“溢彩阁”,专售金银首饰、胭脂粉妆。门窗正对之处,恰是司檀所在的位置。
此刻,玉滦正与一位神色谄媚的妇人和颜闲逛,无意转眸,便见司檀悠悠慢行在人群中。
她一直被人养在府中,难得能在这样的地方碰上。思及还未有时机行动的计划,她眼中忽生冷意。
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是真是如此。低眉浅思片刻,她歉意报以明媚惑人的笑容,谦和与之相辞。
那妇人惋惜,可也不好强留,讪讪回之,随她离去。
司檀并未有所意识,低着头,还在想着那册忽然消失了后半部分的话本。好好的话本,明明安然的放在那里,怎么无缘无故地,字就丢失了?
木缘?卓焉?他们哪里会有那种本是。
如此,会不会是闻亦呢?
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抹去她的记忆,想来那些字于他,并不难。可她的话本,一册又一册,可以堆成山丘,他之前从不乱动的……
越想,心头的疑云就越浓重。黑压压的,憋得她喘不过起来。
正当她神识游离之际,于街道转角处,肩头狠狠被人撞了一下。司檀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还好卓焉眼疾手快,飞速探手去拉。有卓焉撑着,她才没能倒地。
司檀揉了揉发痛的肩膀,转头便见立柱旁靠着一位蒙着眼睛的老道。
那老道着青灰麻衫,蹬玄色浅靴。靠着立柱,神色皱缩,似有痛意。一呼一吸间,明显有些气喘吁吁的感觉。另一方,写着“象吉通天”的白幡倒在地上,还沾着脏乎乎的泥水。
司檀想要上前扶起,可看他模样,又觉恐惧,只得怔在原地。
半晌之后,老道总算是缓过神。待气息渐稳,才撑着立柱站起。他蒙着眼前,分不清方向,看不清人。可那两只耳朵像是很灵活,一上一下的动着,以此来辨别。
“夫人可是要贫道卜一卦?”他弯腰摸索着捡起白幡,寡然问道。
司檀怔怔看着,眼睛瞪得溜圆,将道人所有的动作都收归眼中,就是不回答是与不是。
道人等不到她的回答,便不再等。凭着气息,他准确迈步上前,继续道:“贫道游走四方,一直为人掐字卜凶吉。通天晓命,不收分文。今感夫人气息有异、便知夫人气血不盛。夫人近日,可是遇有难事?”
“没,没有。”司檀直了直身子,回应说。
“没有?”道人似疑非疑地捋了捋浮尘,沉默片刻,道:“夫人不愿说,乃是不信贫道。可贫道愿多言两句,乃是遵从天道,替夫人逢凶化吉。”
“夫人被鬼煞之气侵体,血气将尽。若不留神驱避,怕是命难久矣。”
又是鬼煞之气,又是命不久矣。司檀本不相信这些,可当面被人这样说,还是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胆子本就小,虽说爱看话本,精怪鬼神的故事都见了不少。看真要有鬼怪,她还是会害怕。一害怕起来,觉得四肢都在慢慢变得麻木。
她不知如何应对,白着一张脸,眼睛睁大却毫无神采。
卓焉见此,愤而上前,将司檀护在身后,“你……你胡说什么?你这老道再胡言乱语,当心被拔了舌头。”
那道人并不惧此,转而朗声而笑。带着几分苍老的嗓音,借着凉风侵入耳间,听起诡异的很。收了笑,他道:“贫道一心为夫人解难,夫人当真要拔了贫道舌头泄愤吗?”
惊惧犹在,司檀并不回答。
老道自袖中抽出一道灵符,明黄亮眼的纸上,朱红色的笔迹龙飞凤舞,宛若流淌的殷血被风吹散的模样。
“夫人不信贫道所言,就将此放在身上。夜间邪物若敢近身,必因被这灵符所伤,而现原形。”说罢,他将灵符递向司檀面前。
司檀拽着卓焉的手,垂首盯着这枚古怪的符咒。殷红的字迹像团烈烈明火,在灼烧她的眼睛,刺痛狂妄袭卷,刹那间,将她昏沉沉的神志给催醒。
出自道人之手的符咒,若是有用,应是很厉害的。可她更清楚的是,不管她身旁有没有邪物袭击,不管她现在心里是多害怕,这灵符,她都不能接下。
她知闻亦绝非常人。可至今,她还猜不出闻亦到底是谁。
闻亦……应是会怕的。
这灵符若无意伤了闻亦,她会心疼。她不想闻亦受伤,更不想他离开。虽说,她急于解开他身上的谜团,急于探清他到底是谁。可要伤害他,她怎么也不会做。
犹疑浅思片刻,定然拒绝:“我不要。”
道人并不容她轻易离去,纠缠道:“驱邪降妖乃道人本分,邪物汲人精血,杀人无形。夫人若要安稳度日,最好借此机会将其除去。否则,性命难保。”
一说除去,司檀立马就慌了。她真怕沾染上这符咒,会伤及闻亦。
闻亦那样好,不曾害过旁人。道人就算要驱邪,不问好赖就拿符咒来降伏,定不是正经的道人。
越看越觉得他不好,司檀气极,拉回面前的卓焉,将这道灵符一把拽了过来。“你这老道胡言乱语,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好好的,哪里会有邪物,你分明是个妖道,在无所不用其极地蛊惑人心。”
说着,她将这符咒撕了粉碎,扬手便抛洒出去。地上有雪水凝聚成潭,灵符纷扬如黄蝶,随风翩然落入其中,混合着泥水的黄纸,顷刻间模糊不堪。
“你……”老道见此,面容骤变。手中浮尘一扫,他蒙着眼睛的黑布化为虚无。一双并不盲的眼睛,须臾间被阴鹜覆盖。
他眼睛并不瞎,竟然光明正大地欺瞒众人。卓焉恼怒不已,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老道好不要脸,拿个破布就敢招摇撞骗。如此行径,真令人不齿。也不怕损了阴德,哪天被鬼怪捉去剥了……”
赤红溢满双眸,老道的怒气更盛之前。咬一口银牙,丢去手中白幡。浮尘略一摇动,微光宛若雷电般急速划过,在卓焉还未反应之时,便受此一击,瘫倒在雪地间。
司檀惊诧惶恐,左右环顾间,才发觉竟不知何时,来往行人已被一道灰罩隔绝在外。她在次逗留这样久,这老道早就施了法,她却丝毫不知?
被那老道渐近逼近,惧意笼罩下,司檀瑟瑟颤颤往后挪步。
“你……你、要干什么?”
老道冷哼一声,“接了灵符便罢,原不想这么快取你性命。你不听话,就别怪我过于心急了!”
这老道这样厉害,来往行人根本看不到她。司檀以为自己是逃脱无望了。她还不想离开,不想离开闻亦。越想越难过,心头的眷恋胜于恐惧,两只眼睛望一眼家的方向,水汽蓄满眼眶,骤然弥漫开来……
浮尘在司檀眼前扫过,化为轻烟,眨眼不见。司檀神识被抽走,无力后仰过去。
在此之际,老道双眸猩红,抬手间,掌心乍然燃起烈火。这火极其渗人。火舌疯狂舞动中,盘旋升腾,两掌相逼,火舌相合转作火球。蕴着滔天之势,火球形成道道威压,宛若火龙,直向昏迷中的司檀袭来……
☆、绿水逶迤
“你疯了?”
沙哑低沉的嗓音起落, 一道水柱卷着冰雪,冲开障眼薄罩,自侧面横切, 正与遨游中的龙首相撞。刹那间, 红白交合,如绳般缠绕不休……
头顶灰罩去而复返, 司檀还未及落地,魉泽撩袖出手, 绿水逶迤, 将未及落地的司檀包裹, 并稳当带回。
老道怒不可揭,去装换颜,为朱衣赤眸的玉滦模样。她面沉如井, 微扬时,阴狠毫不驱避:“连你也要帮她?”
魉泽以水柱支撑起陷入混沌的司檀,宽袍斗篷下,望不见面容。只那露出一角的疤痕尤为清晰。
他道:“我不是在帮她, 而是在帮你!”
“你这样坏我好事,倒是会为自己找借口。”玉滦冷笑,“莫不是, 你还念着旧恩,舔着脸愿为他当牛做马吗?别天真了。他如今,怕是后悔没让你早日魂飞魄散了!”
揽着司檀的肩头,宽袍下, 魉泽五指轻颤,而后渐渐收缩。沉寂片刻,他绷直的手臂松懈下来。帽檐下,薄唇启闭,声线沙哑粗重:“她身上,有冥医亲下的禁咒,如遇灵气侵袭,施法者必遭反噬。”
“当真?”怒气稍缓,玉滦一双眉眼,狐疑微抬,看向魉泽。
“往日她出门,魅无寸步不离。今日无一人跟随,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知她不信,魉泽容色不变,目不移转。漠然与之相视时,手掌无声翻转。
与此同时,司檀厚重宽袖缓缓上移。随着手臂的坦露,白皙臂弯处,一道交叉符咒微显亮芒,如星辰闪烁,时隐时现。
这禁咒,由冥医亲下,却是要以精粹灵气将养。胡冥可医治鬼神、精怪,可始终是个凡人,有灵根,无灵气,哪里会有这等能耐。想也知道,这禁咒背后,到底是何人予其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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