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司檀彻底怒了。
“动不动生气的人,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风顷棠不怒亦不恼,一副不知脸皮多厚的模样,笑道:“你那宝贝夫君都不管你了,与其为他忍受折磨,倒不如好好考虑考虑。别说是一枚镇魂珠,将我哄高兴了……”
司檀愤而抠起立柱上的积雪,不待他将那浪荡风流的话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低响,满手绵白迅捷穿梭出去,好巧不巧地盖在了风顷棠的脸上。
硬生生地,将他还未出口的那句“星星都给”和着满嘴冰凉,点滴不余地给憋进了肚子里。
“你……”不知是惊诧,还是被那一把雪水冻结了筋脉,风顷棠好半晌才站起身,立在原地晃了晃,抖掉满脸寒气。
真是好大的胆子!
司檀无心理会他有多抓狂,揉了揉眼中弥漫不止的水汽,狠狠摔上房门……
“小姐——”见司檀进来,卓焉解下她的斗篷,叠放好,将堆火的炉盖依依掀开,好让房中温度升的快一点。
司檀也不说话,径直走往榻前,掀开棉帐缩了进去。
夜里凛风呼啸催枝,席卷飞雪,拍打地门窗砰砰作响。透过缝隙钻进室内的凉气,吹熄摇曳的灯火,迫使低垂的棉帐左右摇晃。
司檀又是被吓醒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习惯地伸出手,往一侧摸了摸。可除了一片冰冷,再往外便是一截抽醒她的陌生纹路。
她不在家,她的身边也没有闻亦。
——“你那宝贝夫君都不管你了。”
他都不管你了。
一道道穿透黑夜的刺耳回声响彻耳边,司檀眼中存蓄良久的湿气便再也挡不住了……
寒风肆无忌惮地摩擦着房门里外,携一阵恍如厉鬼群游人间般的凄冽哀嚎。司檀低声抽泣着蜷缩在榻上,扯了扯毫无温度的棉被。阴冷环绕开来,使得她抽离梦魇之后的悸栗久不消散不说,竟愈发浓沉无边。
她怕。怕这样的黑暗,怕这样的冰冷,更怕这么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说要她害怕了就躲在榻上。她躲了,可是她的恐惧并没有消减一丝一毫。
哐当一声巨响,原严实闭合的木门不知何故竟迎雪大开。冽风入内,穿透层层纱幔的围堵,直往榻上冲击过来。
司檀怕极了。可是卓焉住在隔壁,魑阴没有回来。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浑身颤抖地紧抓着棉被一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猛灌进内室的风雪逐步停歇,木门归静,院外的稀碎声响也慢慢变小。
待高悬的心头稍有平静,司檀轻掀起帐幔下了榻。她想将门掩上,想让自外而内的冰冷来得不那么猛烈……
光脚触上地板,冰冷贯穿四肢百骸。司檀找不到鞋子,轻吸口气,摸索着去往门口。
刚绕过屏风,飕飕凉意蹭过耳边,司檀圆睁双目,凌乱的呼吸越发不由自己起来。
她隐约看到,房门口,闪过一抹飘忽浅影。恍如阴云蔽月华,只那么一瞬,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眼的时间,那濯濯清清的光芒便骤然消失。
“闻亦……”
是闻亦回来了吗?是他来看她了?
还是……她又看错了呢?
不。司檀来不及细思慢想,提着松垮的衣裙,追着那道光芒便跑了出去。
冽风如刃剥刮薄肉,一丝丝钻入脖颈,冷得发疼。凄厉怒嚎的寒风穿枝肆虐,吹落一地茫茫银装。
“闻亦——”
司檀呼喊着,顺着檐廊一路找,漫无目的地,就凭着感觉中的方向。四壁灯火早已被吹的干净,唯有堆积在地面,那恍如玉毯的白雪莹然生着辉光。
微弱的,好比此刻她稍显虚浮的脚步、浅乱的呼吸,以及她心中那点滴的希望。
她扶着立柱,光脚踩在绵软且刺骨的雪地,一步又一步,远离尚有温度的长廊,深入到她不知去往何处的寒凉中。
“闻亦……”上下打颤的贝齿狠咬向唇瓣,她轻唤的声音埋没在寒风里,抱臂前行的速度因为一点点僵硬下来的四肢而缓了下来。
司檀迷茫地环顾荒寂寥寥的庭院,满眼除了凄凄苍木,什么也没有。
她又找不到了……找不到一丝一缕有关于他的气息,找不到一点一滴有关于他的温度。
司檀终于没有了力气。她扶墙缓缓下蹲,缩在跟脚阴潮的角落里。被抽尽的精力散落在雪间,霎时被埋藏的了无痕迹。
司檀抖着肩膀,温热的洪流浸染满脸冰冷,冲一条条溢满失魂落魄的沟壑,
“闻亦,我这次,又没有穿鞋……”
她都没有穿鞋瞎跑,为什么他还不出来斥责她。
她浑身都冷,冷的僵硬。他为什么不出现?就像之前一样,狠掐一把她的脸,说一句:“傻,冷了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他真的不再管她了吗?
司檀半趴在灰墙里,埋在暗影中的瘦小身躯被寒风凌虐的瑟瑟发颤。薄雾阻挡了她的视线,渐趋昏沉的朦胧感席卷上来,逼得她的额头胀裂般的疼……
天亮了,满室金缕。全身被暖意笼罩,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冷。司檀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榻上。
“闻亦……”她惊呼一声爬起身,正要下榻,沉重的脑袋隐有蜂鸣四向环绕,直教她费足力,也难支撑起单薄的身体。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痛吗?”卓焉搀扶起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一脸担忧地探手伸在她额前。
司檀紧锁着她的手,“我怎么回来的?”
“什么怎么回来的?”卓焉一脸迷茫地眨巴着眼睛,“小姐不会是发了热不退,烧糊涂了?”
卓焉不知道?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没有看错,真的是闻亦来了?司檀推开卓焉,踉踉跄跄地往院外跑,
“闻亦……”
她刚踏出门槛,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阻了去路。挺拔的身形,宽阔的臂膀,定然往内时,逼得她一步步后退。
风顷棠银甲未卸,手中双刃长戟在握,鹰眸扫过她衣衫下,高隆到超于她自身体格的腹部,阴沉的面容宛若雷雨交加中的染墨夜空。
“你要去哪儿?”
司檀脊背碰向木柱,知晓退无可退,才撑着后方站定脚步,道:“是你?”
风顷棠疑惑。
“是你将我带回来的?”
风顷棠面色紧绷,没有应答。
司檀眸乍转赤红,干枯发颤的两手一点点抬起,狠力将宛若高墙的身躯推了过去。
“谁让你带我回来的?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她失控地指着风顷棠,盛燃的火焰,全然吞噬去她的惧怕,连同她残存无多的理智一并掩盖去。
“你在疯言疯语地胡说什么?”风顷棠手中银戟脱手,闷响震肺。他上前一步,胸中翻涌狂潮含盖几许闷恼,几许疲惫。紧扣着司檀肩头的两手,不自觉锁了再锁,“你睁眼睛看清楚,我不是闻亦,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你。”
“谁让你迁就的?”司檀感觉自己已经在发疯了,闷烦与狂躁,将她原就不太顺畅的呼吸绕的愈发凌乱。
愤然挣脱开钳制她的力道,司檀已毫无当初的安静乖顺,像是受伤发怒的狂狮,跌跌撞撞地游走在令她窒息的房间。
“你是有病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她随手抡起一物就砸了出去,完全不管不顾地,挥舞着两手,见什么扫什么,见什么摔什么。
她都见到闻亦了,她明明见到了。她再等等,只要再等等就能看见他的……
风顷棠隐忍到迸发的边沿,冷着脸,一把制住了发疯乱扯中的司檀,“够了。”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司檀颓败地滑坐在地,晕开哀怨与苦痛的眼睛里毫无灵光,且满满的都是泪。
风顷棠收回了放空的手,垂目将眼前一幕收拢在眼底,良久的静然而立,沉默无言。
他以为,多留她一时,她对自己的折磨就会减弱一分。她的痛楚,她的悲伤,也会随之减轻一点。
而今看来,他错了。
她真的是宁愿陪闻亦一起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
这里真有那么差吗?风顷棠不禁自我怀疑起来,环视一周,见都是合乎他心思的陈设,他的矛盾、纠结,疯狂搅缠地乱了他的心神。
“等你养好病,我会放你离开。”
沉吟片刻,他不去看即将浮在她脸上、可驱散里外阴霾的欣然,漠然转了身,道:“连同镇魂珠,也一起给你……”
☆、百般滋味
风顷棠果真说到做到, 将镇魂珠交到了司檀手上。
不过那是在半月之后。
司檀着寒,昏昏沉沉,时梦时醒。大夫再三斟酌、权衡着用药, 仍不见明显起色。
她总说, 自己夜间看到了闻亦。
她说出这话,自是没人相信。都当是着了寒, 烧糊涂了,是梦话。
没人相信, 司檀低喃过几次, 便不再与人说话。独自缩在榻上, 或是神识恍惚的发愣,或是昼夜颠倒的昏睡。
胡冥自家族没落起做了冥医,除了拥有医魂治鬼之术, 他祖上多为宫中妃嫔服务,最是擅长莫过于妇孺之科。眼见司檀情况越来越不好,魑阴夜里趁着府中安静,悄声将他拽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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