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冥也是无奈, 一连几夜的来回奔波,用尽各种方式,总是控制住了这就不见愈的风寒。
是不发热了, 可司檀的心情却是如沉深渊,整日的自闭且沉默。
先前时不时的,风顷棠都护来院里晃一圈,要么说几句话故意刺激司檀, 要么就坐着逼着她用膳。可自那日他一怒之下离开,便像是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踏进过一步。
这镇魂珠,也是着身边侍卫送来的。
这天恰是长至节,也就是冬至。“夏尽秋分日,春生冬至时”,此日之后,阳气起盛,新岁实始,乃大吉之日。
上将军府向来不注重各节气是何过法,仆役一如往常的奔走来回。只在送的晚膳里,多添了几道寓意“相聚合欢”的菜式。
司檀胃口不佳,吃了就吐。卓焉也就只挑了好下咽的夹几块给她,勉勉强强吃进去一点,已经算是好的了。
侍卫进门的时候,司檀正坐在食几前。一见那道冷情身影,他就绷不住地想要发火。面色不善地冷扫一眼过去,仗着自己习有几分招式,将盛放珠子的木匣扔在她面前。
道:“将军吩咐属下将此物交于夫人,说,夫人既已如愿,明日便可离开。”
“你这什么态度?”卓焉弃箸而起,“你家将军就是这么吩咐你递交东西的?”
那侍卫鼻音拔高,不屑轻嗤,道:“老子向来这么做,姑娘看不惯,要么赶紧走,要么不看。”
卓焉气得要炸,“你甩着张这么大的脸,要是不瞎的,哪个能看不见。”
“姑娘眼睛不瞎,能看到老子甩着脸,怎就看不到自家夫人有没有过好脸?”那侍卫逼近卓焉一步,面上狠戾而显狰狞,“将军忍着不说,那是看你们可怜不予计较。别试图激怒老子,否则,老子一怒之下,会忍不住替将军讨口气!”
“嘿?你还想讨口气?”卓焉挽着袖子,红眼上前与之理论,说:“当初是谁逼着不让走的,将我家小姐囚禁这么久,你还替主子不要脸的委屈上了?”
“你说谁不要脸?”那侍卫伸手,一把锁了卓焉的下颌。
卓焉丝毫不妥协,口齿不清地地反抗道:“我说得就是你,你不要脸。”
盛怒不将,他手中力道不由加重。
“魑阴……”司檀侧目轻唤一声。
魑阴点了点头,明光烁闪,迅速显身甩一道凌厉掌风,恍如离弦之箭,直往那侍卫身上冲去。
侍卫眸光一暗,钳制卓焉下颌的那只手抽回,转而袭向肩头处。受力后仰之际,利索翻转数圈,避开那道诡异攻势。
魑阴稳下卓焉踉跄后退的身躯,颇显意外地收起灵力,环胸睨一眼过去,“话说得不怎中听,身手倒还不错。”
“你是谁?”他稳站不远处,右手紧扣腰间长刀,眼中皆是蓄势待战的警惕色彩。
魑阴暗暗再施几分灵力,笑着道:“刀都拔不出来的,就对我家夫人客气点儿!”
那侍卫狐疑打量魑阴片刻,不由眉头蹙起。屏息垂目,费足力气试了一试,发觉果如她所言那般,长刀像是见了鬼一样动也不动。
“你个妖女,到底使的什么邪术?”
“本妖女使得制鬼之术。”魑阴毫不客气地学着他方才的态度,白一眼过去,转了身在司檀身畔落座,“镇魂珠既已递交,慢走不送。”
他紧绷着脸僵愣一瞬,怒而冷哼一声迈出。行至门口转角,又稍作停顿,转眸看了一直静坐不动的司檀一眼,薄唇开合,难得语气轻缓,道:“希望夫人得了镇魂珠,往后有多远走多远,别再来祸害将军了。”
语毕,肃然提步。
“你大爷的,谁祸害谁了?”魑阴终是忍不住,扫一道风,卷起几上还未动分毫的瓷盘掷往门口处。
顷刻间,飞星迸溅。
司檀恍如未闻,抱起盛放镇魂珠的木匣,轻抚铜锁之际,毫无波澜的消瘦面颊上,幽幽灯火摇映中,落下两行湿腻深沟。
闻亦,终于有救了。
以后,是不是就没有人再欺负她了呢?
“夫人……”魑阴最见不得别人哭,她又不会说好话哄,手忙脚乱的没法下手,只能拽来卓焉。
好在,卓焉陪伴她最久,是有法子的。也就几句好话,便哄得她止住不哭。
可这一夜,也着实难熬。
原以为找到镇魂珠,司檀就会高兴,能放下心睡个好觉。实则不是。她是真恨不得插了双翅膀,当晚就飞回去。开口与魑阴好一番商量,想要早些回去,可雨雪交加之夜,她风寒刚有好转,如何能让她这么回?
司檀尝试几次,仍不得准许。魑阴硬着心肠,半分不予通融。无奈又无力,她只能抱着那匣子,在房中干着急的来回踱步。
一夜未眠,雨止雪停。凛冽寒风还在摧枝斩树,毫无安宁之意。天幕待退,刚有微光乍现,司檀便抱着匣子下榻。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风顷棠早猜她会等不及,没想道她急于归家的心,会是这么急切而难耐。他不禁觉得讽刺。
在这座府邸住了将近两月,直至登上车驾,她倾身掀帘,顺畅而轻松的动作中,竟毫无踌躇停留之意。
是啊,她一直当他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捉弄她、折磨她,当这是囚禁,如何会眷恋?
风顷棠身披深蓝回纹大氅,迎风静立在面朝正门一带的阁楼。思绪飘忽,棕眸黯淡,原刚毅果决的脸庞,映着茫茫雪色,隐约浮上几分微白。
狭长微低的凤眸,无力锁着那一道因身怀有孕而笨拙缓行的身影,看她一步步跨出禁锢她的、令她窒息的牢笼,看她犹如细心呵护脆弱易碎的宝贝般拥着怀中木匣,看她……头也不回的登车远走。
他是想她能回头看看的,哪怕稍有停顿也好。于他来说,总归算是一点安慰。可直到辘辘前行中的马车化作一枚黑点,消失在风雪间,都没能等到……
“已经走了,将军回去吧。”侍卫自后方迈近,像是要可以唤醒他的神志一样,沉声提醒了一句。
“走了……”风顷棠笑了笑,冷冽嗓音里,携几分不难察觉的无奈,道:“走了也好,省得她在我将军府一把挨着一把的放火。”
“这烧得,可都是银子。”他随在风顷棠身后,一副心疼坏了的表情,道:“别说其他的,光是书楼里难得的孤本堆叠起来,可比那一堆木头值钱得多。将军何时由得人这么放肆了。”
“程安,你跟在本将军身边多年,脾气见长,倒是婆婆妈妈的德行一点没变,真烦。”风顷棠停步,侧眸看着他:“昨晚见着她,没少甩脸子吧?”
“属下……”程安哽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狡辩说:“没有。”
没有才是奇怪。风顷棠眉峰微挑,满脸的不信任。可到底是自己派去的人,也无心与他深究下去。
程安轻舒口气,唇角微动,快步跟在他身后,斟酌许久才道:“将军手中原本都没有镇魂珠了,何不与她明说?折腾这将近两个月,府内的仆役们都要被那几场大火吓得丢了魂了。”
“没说吗?”风顷棠凝神回想片刻,确认自己是说了的。
可关键是,他说了她得信啊。
她一门心思要救自己的宝贝夫君,都干瘪成那副模样,还乱跑着求取镇魂珠。他说没有,她自然要以第一感觉来衡量,以为他是不愿给。
可那镇魂珠,早已经过他的手转交给了陛下,若是等不到薛云希回来,她去哪里求?
要着身边的几位精怪潜进宫去偷盗吗?
想以她的心性,傻成那德行,要是知道在哪里,定然是毫不犹豫的。
风顷棠道:“本将军说了,没人信。”
程安无奈扶额,暗自腹诽:将军一向说话随性,要是一本正经与人说明,能不被人相信吗?
如此,还用得着为博得美人一笑,去赚一身伤回来,拿功劳去向陛下讨换一块破石头?
呸,什么美人儿,干巴巴的萝卜干!
还是个揣了根儿小萝卜的。
还不明情况的萝卜干儿哪里知道这镇魂珠到底是从哪而来的,她只想赶紧将这匣子交给胡冥。
她只要想到,有了这东西在,闻亦就能醒来,心中便有百般滋味搅缠。她欣喜、期待。还有说不出口的满腹哀怨、满腔愤懑,以及积聚良久而不减不消的委屈。
说了不让她担心,也不让她难过的。可转脸便忘得一干二净,将她一个人丢下睡了这么久。
她揣着木匣,一路上就在想,等闻亦醒了,定要趁此机会好好的骂他一通,或者朝他发一团火,让他记次教训。
可到了石屋外,脑中再回现他满身伤痕的模样,司檀又心疼的红了眼。
她抿唇使劲摇摇头。不,只要闻亦能好好的,便是再大的委屈,都不是委屈了……
她也不恼,不怨。无论闻亦之前是怎么欺她、骗她、糊弄她的,她都不计较。她只想他能安然醒来就好。
她想要抱抱,还想要亲亲。或者,要求再低一点,能听得到他开口再唤一声“七七”,她就不生气,也不会难过了……
☆、绵长深浓
司檀觉得, 自己已经别无所求,唯此一件需得凭天决断。可偏偏上天要与人作对的时候,不管是如何碾进尘埃里的放低自己, 不准就是不准, 没有什么缘由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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