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晴留意到,那群官差中似乎还混着上来办私事的,比如说她就看到有一个四下张望下,给娘亲的丫鬟递了封书信;又比如说,她又看到有一个官差,也是四下张望下,给那子煦变的,不肯说是谁家的公子,也递了封书信。
想来都是京畿人士,如是寺出了这么大一桩变故,本来求佛问平安的,别反而把命搭进来,家里担心遣人送信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京畿官差行的端做得正是出了名的,能动用个官差送信,少之又少,譬如肃亲王可以,那么这位公子又是谁家的呢?
娘接了信扫一眼,便丢在一旁,只淡淡吩咐那丫鬟几句,一定是爹的信,所以她才淡漠得自己都不想执笔回一封。
而那边,公子看了信,脸色却起了波澜,吩咐下人几句,便行色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浮岛。
是夜,盼晴坐在石崖上看星星,却见他带着家仆一行十数人,趁着夜色匆忙赶下山,连个招呼也没想着要同她打,心里又凉凉的。
重回山下时,又到绣球丰盈、合欢轻盈的初夏。
几个月光景,学了对诗,会了弹奏,最奇的还能绣个大白玩一玩。虽然给子婵看,她说是乌云,娘亲说是黑夜,似乎太意识流了些,却依旧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一趟没有白来。
回府的时候,爹爹刚下了早朝,朝服都未褪,立在前厅,见着他们的车马停下,快步走出几步来迎,却忽然停住不动,只立在那里静静看他们走下轿。见着娘亲,热切地伸出手,想要握握。
娘亲却眼也不抬,行个礼,“王爷。”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盼晴觉得爹爹当时定是讪讪的。
同爹爹一样讪讪的,还有二哥,简直如出一辙,那丫鬟同娘亲简直一样的冷漠,头也不回跟在娘亲背后。
盼晴就不明白了,她一点念想也不留给二哥,二哥怎的就如此痴呢?
一回来,气氛就这样不友好,她只能同他们一样热切地走上前,“爹爹,二哥。”
爹爹强挤出欢颜,“才女夺魁赛定在端午,你们回来得刚刚好。”
子婵替盼晴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她嘴里喃喃道,“果然是等我回来才比,这真是真是……”
爹爹笑而不语,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夺魁赛定在珞珈山上,因是皇家与民同乐的活动,观众众多,皇上亲自观赛,肃亲王自然作陪,朝中文臣武将一字排开,寻常百姓也能寻到一处座位,场面盛大。
比的是琴棋书画中间四选二。
盼晴觉得这规则定得奇了,除了棋,旁的怎么分胜负?当然了,两笔涂只四不像,与挥毫洒墨的山水画,好坏分得清,可若是两个高人或两个新手过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提一下,一般留言我都会回复的哈~~么么哒
☆、才女夺魁赛(二)
幸而盼晴自己正是一个要垫底的人,评判越是模糊越是好,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含糊的比赛,只可能她占了别人的便宜,断断不可能别人占了她的便宜去,不觉心中畅快。只一点记住就好,棋定是不选的,那个真刀实枪,输赢太明显,输得太惨也是太丢人。便挑了琴与画。
恰巧,公主也挑了这两样,当名单与项目公布的时候,座上一片惊叹,都是偷偷的小声的,可观众众多,一齐惊叹,反倒像是嘘声。
赛事从端午的中午一直持续到夜间,整场赛事既是比赛,又是场表演,正好丰富了京畿百姓的端午节日。
除了公主与郡主二人,旁的才女们都是经过三轮筛选的,原本的意图大概是又保证决赛的质量、又体现皇家的高贵。盼晴私下倒认为,这是同她们两人过不去呢,拿一个个几经专业的才女同她们两个半吊子放在一起比,还一定让她俩压轴,真真是丢人丢大了。这样变着法子折煞皇家风范的人,真该拖出去斩了。
下午,好酒好糕点招待着,眼前一副歌舞盛世,本是个好好享受的机会,盼晴却如坐针毡,一想到眼前这些都能把晚上的她比下去,就觉得尊严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表演的台子设在第二峰顶的平台上,池水娟娟,莲花款款,观众则有端坐莲花池前的皇亲贵胄,也有远远坐在去往第一峰山阶上的寻常百姓。回望一眼反倒显冷清的京畿城内,今天这大概算得上万人空巷吧?
把前排当朝人家一一打量过去,没有那个奇怪的公子,照理说,他定是朝中之人,否则不能动用得了官差送信。看他那日杏枝当剑舞的飒爽英姿,潇洒剑法,比御林军还要威武许多,定定不是普通人。但既是皇亲贵戚或是朝中臣子,凡在京畿的,今天应当都在这里了。她的心中有些小小失落,继而又小小高兴,他若是在这儿,他就知道盼晴是谁家千金了,然而她依旧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岂不是让他占了便宜?这样刚刚好。
傍晚,霞光飞照,盼晴已经在座位上描了一个时辰,画了一幅画,就要同公主一齐被呈上了,心口砰砰直跳,劫还没渡完,兴许脸都被丢完了。
为显谦卑,让公主的先呈,两个婢女先是把画递给皇上看了看,看得出皇上很满意,捋了捋胡子,挥挥手,“让大家伙儿一起看看。”
婢女一个转身,座下惊叹,熠熠生辉,瑰丽无比。
盼晴不安地攥了攥拳头。
这是那日争执后头一次见公主,她仍如那天一般,见盼晴的脸苍白,嘴唇咬得发紫,眼眶中竟泪光涟涟,仿佛她们是生死大敌。
两个婢女拿着公主的画,在峰顶绕了一周,才绕到盼晴跟前,第一眼看那画的时候被震住了。一个下午,看见臣子家或是百姓家女子的画儿,要么是青山绿水、要么小桥人家、要么红梅黄/菊,心旷神怡、清新脱俗、精致雅丽,而公主的竟是百鸟朝凤,其间的丹青朱砂闪耀,靛蓝金黄镶嵌,百鸟之王的凤独立群鸟之中,傲视天下。
“再看看盼晴郡主的。”皇上亲切地吩咐,冲她笑笑,像全然不知公主对她的敌视。
盼晴下意识地按住那画纸,却是螳臂当车,终究还是让公主的两个婢女带着戏谑的笑容抽走。
她们给皇上一呈,皇上微微一惊,看画的眼神有些迟疑、有些疑惑、有些惊惧。
婢女又让在场的人观赏,场上是长久的沉默。
有低低的声音传开,“女子甚是美丽。”
“画面有些惊悚。”
“诡异!”
“可是美艳!”
“你们不觉得有妖气?”
“也许是山神也不一定呀?”
“分明就是妖。”
“是妖也无妨,只要是只美妖。”
……
皇上偏过头来,问道,“给这画取什么名啊?”
盼晴嗓音有些发抖,颤了颤,“山魅。”
皇上笑着捋了捋胡须,“侄女想象力丰富,天马行空。”
那幅画绕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跟前,画上,茂林深处,一名二八女子侧骑在一只虎背上,吹一支箫,怡然自得,林中鸟兽驻足,身后浩瀚星河。
也不管胜负,只是突然冒出的冲动,她抚了抚那女子。她想回去,好容易找着了子煦,可他变成了不知谁家的公子,一眨眼又不见了踪影,这儿一丁点意思也没有,她想回去了,想回去继续做山神。
这次比赛的评判,不是皇上或是什么司乐官说了算,而是爹爹提议的,朝中臣子五名,百姓中选五名,一同评分。
皇上认为这样甚是公平,最能体现与民同乐的宗旨,便允了。
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恁先前的比赛再是激烈、表演再是精彩、才女再是多才,她们都是夺不了魁的,非但夺不了魁,连第二名也是夺不了的,因为第一第二必在公主与郡主之间。
再说说那些参赛的,因为知道这一层,也没真想夺个魁,一些因为陪着公主郡主乐乐,还有些只盼着能有点名气,回头找个好夫婿嫁了,于是场上也甚是和睦,只到了最后,公主对盼晴剑拔弩张,也不知道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这气生了三个月都没消。
画比过了,虽然下头的评委们还没给个决定,但场面已变得紧张起来,接下来便是琴了。
公主不等盼晴让,直接走到莲池旁已架好的琴边坐下,伸手抚琴,高山流水、一泻千里,流畅灵动,敢情她一直藏着一手、亦或是被这没来由的气憋坏了,琴艺上精进了得,将一曲《金枝玉叶》奏得满堂喝彩。
观众直叫“好一个金枝玉叶,正是金枝玉叶弹《金枝玉叶》。”
“曲如其人,人如其曲!”
她从琴边回位置的时候,还气鼓鼓地看着盼晴。
盼晴顿了顿,从座位上起身,轻轻走到琴边,定了定神,安然坐下,像没看到她的怒目而视似的。
场边叽叽喳喳的声响不绝传入耳中。
“郡主也挺像公主。”
“郡主比公主还好看。”
“不不不,公主毕竟是公主,哪儿是郡主能比的。”
“傻了吧,名号而已,等皇上……”
突然惊觉这不是一般场合,这些议论一时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