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筝一怔,蓦然呼吸一紧,脑海中迅速闪过一桩旧事。
六百年前,她在蚕神庙里看见了许多前来避难的村民,他们涌入这村里唯一的庙宇,只希望能躲开一个在附近村落里兴风作浪的妖物。
虞筝身为天神,庇护这些供奉她的人,义不容辞。
她找上那个妖物,而彼时,那妖物正持着葬情,追杀一个孩子。
虞筝当即下了狠手,打散妖物的修为,将他打回原形。正好她缺件趁手的武器,便接管了葬情。
这事情,虞筝一直不曾忘的,半是因为那是她和葬情结缘的开始,半是因为,她除掉的那个妖物竟是只蚕妖。
没想到啊,原来那就是伯舆。怪不得丝潋如此恨她,几次三番的想置她于死地。
虞筝震惊的问道:“丝潋,你方才说……葬情里的邪灵?”
“是!剑有剑灵,刀也会有刀灵,葬情从头到脚都透着怨念和邪气,栖息于它里面的灵魂,又会是什么良善的?”
丝潋凄声说:“可那邪灵太是厉害,伯舆偶然发现葬情,一拿起它来,就被邪灵侵入了内心,变得像另一个人一样。伯舆明明很善良的,都是因为葬情,因为它……还有你!都是因为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你为什么不帮伯舆摆脱葬情的控制?!你为什么要直接杀了他?!”
丝潋的控诉,让虞筝被一股愧疚感侵蚀。
愧疚夹杂着自责,像一场雪崩那样,铺天盖地的淹没了虞筝的心田。
那桩事已经过去六百年了,对她来说,只是漫长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插曲,无关悲喜;可对丝潋来说,却是从天上跌到地狱的伊始,是一场遥遥无期的悲剧。
这六百年,丝潋是如何熬过来的,虞筝无法想象。
她道:“伯舆若是无辜,你可以来找我陈情,你又为何不来?”
丝潋冷笑:“我是蚕妖,你是蚕神,明明都是只会吐丝结茧的东西,却偏是云泥之别。在神灵眼里,我们这些妖物死不足惜,你们高高在上,你们不食人间烟火。可虚伪的是你们,无情的也是你们,从伯舆被你杀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会相信你们,更不会去求你。”
“你这又是何苦,我若知晓这个中因由,定是无论如何也要还你一个完好的伯舆。”虞筝喃喃,语调一肃,“再者,你我之间的恩怨,便该在你我之间了结。而你指使虎妖残害岘山生灵,杀死岘山门数名弟子之举,难道便是应该?”
虞筝将葬情一挥,“丝潋!我对不起你与伯舆,乃是私事;你做下的这些伤天害理之举,却是我身为神祗不得不管的。放马过来吧,我今日便教你心服口服!”
第35章 做个了断 ...
云端的战斗一触即发。
虞筝手持葬情, 眸如秋水寒星, 毫不手软。
葬情不断在她周围划开清冷的月芒,偌大一柄镰刀, 却在虞筝手里轻巧无比。
镰刀每一次劈下,都如千斤巨石砸向丝潋。尽管虞筝有意控制力道, 并不出杀招,但凌厉的攻势还是让丝潋难以招架。
一击将丝潋挡开,虞筝道:“不能不承认, 你前些日子将我引到蜘蛛洞, 确实让我九死一生。但如今我已快要度过虚弱期,虽到不了全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丝潋,收手吧!”
“我不会收手的……”丝潋歇斯底里吼道:“伯舆不能白死!”
“丝潋,不要执迷不悟!”
“你这个刽子手,事到如今还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丝潋!”
“蚕女, 我就是死, 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丝潋!”虞筝还要劝说,但丝潋已经再度攻上来,虞筝只得继续战斗。
云层之下, 暮辞和夙玄仰望天空,能看到两道交接的寒光此消彼长,不断相撞。
暮辞感觉不到绮光的出鞘,却能感受到从葬情身上散发出的怨念和嗜血。
空中两道攻势你来我往,但始终是虞筝更胜一筹。
夙玄回望前山, 那边,掌门已经架起了结界,保护前山。
掌门和其他五位长老,此刻都登上了接天台,望着远空那若隐若现的战场。他们并不知是谁在与谁战斗,只能议论几句,面面相觑。
几十回合下来,丝潋已经要顶不住。
她一咬牙,使出分.身术,刹那间五个黑影从她身上分裂而出,加上本体一共六人,向虞筝发动合围攻击。
虞筝不慌不忙,葬情以自己为中心,划满一个整圆,将六人挥开。
趁着这短暂的对峙之刻,虞筝的视线迅速扫过六人,道:“能做出五个分.身,你的修为已算是高深了。”
丝潋喘着粗气道:“纵然我不敌你,也不会让你好过。伯舆一直在看着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虞筝道:“正因他魂魄尚在,还能看着你,你才不该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这样岂不是会让他心疼?”
“你别说了!蚕女,既然你揭穿了我,让我已没法再偷得九穗禾,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看着丝潋与五个分.身再度攻来,虞筝心中百味陈杂。
丝潋与拂靥和花魔不同,对后者,虞筝只当是冥顽不灵,无需客气;但对前者,毕竟自己做过伤她至深的事,她因积怨在心,导致行为失当,也是有苦衷的。
眼看分.身们已近在咫尺,虞筝的眼底浮现一抹决然。
她突然朝上飞去,避开所有攻击,悬在六人上空,低头望进丝潋的眼。
视线交接,虞筝眼底的光芒,让丝潋心下一凛。
下一刻,刺眼的金光以虞筝为中心,一圈圈散开,如昙花绽放那般,一层叠着一层的飞散,转瞬便将岘山上空染作金色。
虞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肆的使用神力了,她拿出了全力。
既然劝说丝潋无用,又不能格杀勿论,那她便用绝对的力量压倒丝潋,速战速决!
一瞬之间,天穹被强烈的金色渲染。
接天台上的掌门和长老不禁贴近栏杆上,翘首凝望。暮辞上前两步,一瞬不瞬看着天穹。
金色已经染金了一半天空,紧接着出现的,是漫天丝雨。黄白两色的丝线,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迅速铺开,宛如一场龙卷风,所到之处,尽数被丝覆盖。
前山那边,只见巍峨的山峰被无数蚕丝包围。蚕丝不断变密,渐渐的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子,将整座前山覆在茧中。
而云端,丝潋拼命想斩开围在她周围的蚕丝,可蚕丝仿佛无穷无尽,丝潋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脚被缠上越来越多的蚕丝,很快,她就感觉到她那五个分.身都撑不住了。
它们被蚕丝包住,挣扎着无法挣脱,很快成了茧。
其中一个蚕茧猝然爆炸,露出里面已然成了灰的分.身。接着,蚕茧一个接一个爆炸,里面的分.身也一个接一个被消灭。
使用分.身术极耗灵力,丝潋控制五个分.身本就勉强,此刻,分.身被灭带来的反噬,又全加成在她身上。
丝潋没能顶住这连续而来的反噬,胸口一突,咳出血来。体内的气息已经紊乱了,丝潋艰难的维持住姿势,却已经无法再顾及那些不断缠在身上的蚕丝!
蚕丝越缠越多,丝潋惊恐万分,挣扎间,突然一个东西从她的衣服里掉出。
虞筝眼尖的看见,那是一枚小小的蚕茧。
“伯舆!”丝潋顿时表情大变。
她惊慌失措,想要将蚕茧捞回来,可是,缠在身上的蚕丝限制了她的行动,她伸出的手碰到了蚕茧,却没能接住它。
丝潋疯了般的朝下坠的蚕茧扑去,“伯舆!伯舆!”
那是伯舆栖身的地方,被打回原形的伯舆,被她放进蚕茧里,保护着本体。
“伯舆!伯舆你回来!”丝潋哭喊出声。
她伸长手臂,却只能看见蚕茧坠下云层。绝望滚滚的涌上丝潋的心头,她终于被蚕丝完全缠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包进了蚕茧。
而下一刻,虞筝便袖子一挥,施法将掉落的蚕茧捡回,摊在了掌心。
此刻,虞筝就悬在高处,手上托着伯舆所栖身的茧。
她垂眼,将这茧收好,再看向包裹丝潋的巨茧时,眸中如深潭静水,含着丝凄凉的味道。
“丝潋……”
虞筝喃喃,忽然间挥动葬情,势如惊雷。
蚕茧里的丝潋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一股凌厉寒气朝着自己迎头罩下,下一刻便惊觉,是葬情劈了下来。
难道,自己今日会命绝于此吗?
丝潋流着泪,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一股极致的不甘和悲哀,在心头翻江倒海。
她还没有拿到九穗禾,让伯舆得以回复人形!
她还把伯舆失手弄丢了。
伯舆会掉到哪里?会不会被过往的野兽踩死?又会不会始终不被人发现,从此便在寒来暑往中不甘的死去?
唯一能救伯舆的人,就是她啊。可她就要死了,伯舆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留住伯舆的元神和本体,为什么世事要这么残酷?她和伯舆,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玉,从近乎呆滞的眼里流了出来。丝潋嚎啕大呼:“伯舆!伯舆!”
可她的声音只能被禁锢在蚕茧里,刺痛的是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