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潋语结,痴痴的看向夙玄。
伯舆也一时失声。
夙玄和蔼言道:“贫道自幼能窥得天机,自然也能看出你二人之间乃是个情深缘浅之相。其实,你二人的夫妻之缘,六百年前就已断绝。蚕女娘娘愿用秘术为你们多换二十年相守的时光,此乃逆天之举。”
丝潋小声说:“我们知道……”
夙玄道:“二十年的相守,对你们来说,大概转瞬即逝。不过,贫道倒有个办法,能让你们再多相守十年。”
丝潋愣住,“愿闻长老指教。”
“呵呵,说是办法,也不过是个讨巧的简单事。”夙玄笑说,“待你二人死后,与地府商量,两人一同受刑,各分十年,是不是就等同于是再相守十年了?夫妻之间,同甘共苦,依贫道看,你二人反倒会甘之如饴吧。”
夙玄的话,像是落入平静湖水的石头,一下就击破了水中天,点醒了丝潋和伯舆。
丝潋跃跃欲试,“伯舆,你看……”
“丝潋,我……”
“伯舆,我想和你多再一起十年,不管是哪里都好,不管是受什么苦,我都无所谓,我们好不容易才多得到二十年的缘分。”
伯舆沉默片刻,再出口的声音,带着些粘稠的感动:“好,我答应你,这样,我们就能毫无遗憾了。”
听着他们的话,虞筝心里滋味万千。
这两个人本已缘尽,奈何情深,这样苦苦的痴恋下去,待到真要转世轮回那日,他们又真能做到毫无遗憾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虞筝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而她也不禁苦笑,好歹丝潋还能奋不顾身的去爱、去牺牲;而她,这个不人不蚕还披着马皮的怪物,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份勇气、那份至情与至性。
“好了,我这就为你们施法,丝潋、伯舆,我们开始吧。”
“筝儿。”暮辞眯着眼,目光如炬的盯着虞筝,充满了心疼的意味。
“无妨,不要想着替我施法,让我自己来偿还欠他们的债吧,这样我才能心安。”虞筝冲他笑了笑。
她不是个执着的人,却在有些事上,执着的十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一点,暮辞是清楚的。
他只能沉默下来,心疼的盯着虞筝开始施法,如云的袖口下,紧握的拳头跟着颤抖,露出泛白的骨节。
他看着虞筝,看着从她身上溢出的圈圈金色,看着她双手结印、念起神咒,看着丝潋被法术的光芒笼罩了全身,随着法术的进行,修为被不断的抽出,灌入那枚蚕茧之中……
第37章 表白 ...
一切就在暮辞的忐忑之中结束。
蚕茧碎开了, 里面的蚕化为了一个温柔洁净的男子。
丝潋捂着嘴, 流着泪,因为阔别太久, 竟不敢到他的面前。是他大步过来,把丝潋搂到怀里, 丝潋才瞬间哭得歇斯底里,靠在他怀里不分开。
“筝儿。”暮辞也在第一时间,从后面扶住虞筝。
虞筝脸上都是虚汗, 脸色发白, 却笑着说道:“暮辞,我没事。”
暮辞心疼的说:“此间的事都了却了,我们回望山楼。”
“好。”
随后的几天,虞筝都在望山楼里休息。
使用这逆天而行的秘术,反噬效果果然不是闹着玩的,虞筝着实身体痛了几日。
这几日, 暮辞近乎寸步不离, 稍微发现她哪里不对,就忙来看顾,做虞筝的依靠。
数日下来, 虞筝惊讶的发现,她竟没觉得这些时日有多难熬。
都是暮辞的功劳呢。
看来,她果然被暮辞影响了,有他在身边,她好像变得比从前更要坚强。偶尔想起以往的那些痛苦, 竟也好似淡了许多。
这真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在虞筝休养的这段时间里,有关丝潋和岘山门的事情,也一件件的从暮辞口中告诉她。
因那日虞筝用蚕丝包裹了前山,掌门和长老们也就没有发觉她的身份,再由夙玄和暮辞解释,便以为都是丝潋这个蚕妖弄出来的。
戒律长老想杀了丝潋,为死去的岘山弟子报仇,但掌门和夙玄拦住了他。
掌门说,丝潋毕竟也曾入了他门下,是他识人不清、教徒不严,他也有错。
而念在师徒一场、人妖不同道的份上,掌门只将丝潋赶走,事情便算了了。
丝潋走前,暮辞和虞筝特意去找过她,希望她能将化去妖气的仙草给他们。
丝潋不知,虞筝要这仙草有什么用,但因觉得承了虞筝大恩,便和伯舆二话不说,将所有余下的仙草都给了虞筝。
丝潋走的那日,掌门去修复藏宝楼,而戒律长老则和掌门理论了许多次,理论的内容无非是觉得掌门对丝潋太过仁德,弄得跟岘山门好欺负似的。
掌门则心平气和的给戒律解释,修道之人要懂得以德报怨,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
长老们的分歧,自然也引得弟子们议论不断。
因弟子们都把重点放在这件事上,因此,倒没人再关注虞筝住在望山楼的事了。
偶有人说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便有人回答说,人家戒律长老都能看过眼的事,咱们这些弟子又有什么好猜忌的?暮辞公子通晓歧黄之术,只是在给虞筝治病吧。
于是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听暮辞说,对于丝潋的事,反应最大的就是祁明夷。
祁明夷大概是无法接受事实,好些天都心不在焉,周身罩着层愁云惨雾,十分郁闷。
虞筝心想,祁明夷的心情,大概就是……初恋失败吧。
这日,虞筝精神已恢复了大半,正倚在窗边,望着远方的碧海青天。
暮辞推门进来,带了她喜欢吃的糕点,送到了虞筝的面前。
“筝儿,你今天的气色好了许多。”他柔声道。
“嗯,是啊,最多再养三四日,我就能恢复如初了。”虞筝拿起个糕点,送入口中,糕点香甜而不腻,还有馥郁清香,暮辞的手艺当真是很好。
虞筝忽的垂下了眼眸,“暮辞,有件事我一直搁在心上,想寻个时间问你,不知眼下你可愿意为我解惑。”
“筝儿,你说。”
“那日,我与丝潋在云端打斗的时候,她说,伯舆当年是被葬情里的邪灵侵蚀了,才会变得暴虐嗜杀。”
暮辞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些复杂的颜色。
虞筝又抬眼,看着窗外的碧树青山,目光悠远。
这些日子里,她的脑子没闲着,总是想着那些有关葬情的只言片语:
“筝儿该是知道‘剑灵’吧。”
“望阙亲手杀了他的妹妹,禁锢了她的魂魄,永生永世。”
“剑有剑灵,刀也会有刀灵。葬情从头到脚都透着怨念和邪气,栖息于它里面的灵魂,又会是什么良善的?”
“望婵……并没有成为剑灵,而是……”
这些只言片语,不断的回旋于虞筝的脑海,一句接一句的穿成了线,指向一个暮辞不曾说出的事实。
“望婵,就是葬情的刀灵,是不是?”
暮辞的眼底又晃过些异光,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是。”
“所以,望阙亲手把望婵丢进了剑炉,让她和葬情化为一体,从此刀在人在,刀毁人亡……”
“是。”暮辞沉沉的落下这个字。
虞筝真的很想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着暮辞被悲伤所浸透的样子,她又不想残忍的戳破他的伤疤。
暮辞说过,一切都会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
她该相信暮辞。
许是女人的直觉作祟,虞筝忽而问道:“你从前,是不是曾喜欢过望婵?”
暮辞没想到虞筝会有此一问,回道:“没有。”
“那就是望婵喜欢你了,对不对?”
暮辞潭底的碎光深了深,“筝儿,你为什么这么问?”
虞筝站起身来,“因为你不论相貌还是才华,品德亦或是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世间男子,没有多少能和你相比的。望婵与你青梅竹马,若说不喜欢你,我倒不信。若换作我是望婵,必会对你动心的。”
话一说完,虞筝猝然觉得不对,心中如雷滚过,一时间大脑空白,怔怔盯着暮辞,一种发烧的感觉沿着脖颈爬到了脸上。
暮辞也稍怔,本就深邃温柔的眼,那份温柔和深邃在瞬间扩大。他专注的盯着虞筝,神情却又显出些疑惑,他唤道:“筝儿。”
“嗯。”虞筝小声应了一声。
之后便是沉默,空气像是变得粘稠滞闷,沉甸甸的压在虞筝心上。她不敢再出声,就好像一旦出声,自己便会跌进棉花堆里,再也没法从容泰然的站在这里。
心里亦很是懊恼,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了呢?她素来都会在话出口前,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可这次……
“筝儿。”终是暮辞先唤了她。
“嗯。”虞筝又应了一声。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并非是因为她的品貌才华。”
虞筝抬眼看他。
“却是因为,她在你最痛苦无助的时候,赠给你温暖。”
虞筝心里颤了颤,为什么她会觉得,暮辞是话中有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