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宁嵠也不是瞪,虽说他的确是长得严肃了些,但也不是时时都吓唬人。他只是略微思考, 江水拿来煮还是不干净,壶里的茶水凉了,再给她烫一次也是剩下的,估摸这世家小女不乐意喝。
“想喝你壶里的……”谢月晕是真的哭得嗓子嘶哑了,盯着他的壶祈求,又怕惹了他不高兴,怯怯诺诺的语气,可是说话还是那种颐指气使的词句,不知道说个“请”、“王”、“劳驾”之类。
宁嵠直接让凌楚给她递过去。谢月晕抱起茶壶,也不知道往桌上的茶杯里倒,就直接将壶嘴儿伸在自己嘴里仰头大口大口地吸啜,宁嵠看她喉咙一动一动,不禁皱眉。
他要娶的这是大家闺秀吗?是北国丞相和两国诰命夫人之女?
谢月晕一边咕噜喝茶水一边斜眼瞟他,看他似乎又怒了,把茶壶扔到桌上,低声说,“喝、喝饱了。”
“石洞春怎么样”
谢月晕愣了愣,“啊?你说酒楼里的酒啊……酿的时不够长,味道没有家里的醇,也没有我姐姐酿的海棠春香,所以根本就……好喝!”
说到最后看见他又皱眉了,她就立即说好喝。宁嵠瞟她一眼。方才是那个落棋落错了地方,其实想捡回来,可碍于这女子老是盯着他看,他就蹙眉叹息了。
虽说他下棋是守规矩的,但自己同自己下,主要在于钻研,可是若有别人在场,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悔自己的棋。
“凌楚再给她一坛。”
“还喝啊……”谢月晕抱腿坐在地上,身上外衣大约已经烤差不多干了,可是内里还是湿的,这眼前阎罗王不知道怜香惜玉,谢月晕想到今天自己的遭遇,实在是眼泪又想往出冒,但苦于真的是干涸了,只能喉咙发出嗯嗯的声音。
凌楚果然让酒楼的拿了石洞春过来,还拿了三个酒碗,一人倒了一碗。
谢月晕端着酒碗可怜巴巴地问,“必须喝,不喝会杀头吗?”
那凌楚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笑,这会儿又趴地上笑,和他主人是一静一动,两个都是有病。
宁嵠觉得他这棋是下不下去了,于是收了子,拿着酒碗走出来,坐在她身边儿,仰头一口闷了,把空碗扔在地上。
“下雨天,战场上能喝一口暖身酒,就能多杀十个敌。”
谢月晕心里想,我又不杀人,再说,这里又不是战场,这人每天想的都是杀人,自己还是乖乖喝了吧。
“找我什么事?”
谢月晕也闷头喝下去,这酒实在是苦,好在她平日没少偷喝。尤其她娘就爱喝酒,因此她还算豪爽。
看她喝干抹尽了,眼角犹带泪痕,宁嵠倒是觉得挺有趣。谢月晕说,“我能有什么事,你把这里包了,我是看谁在博陵充大财主。”
“聘礼你看了吗”
“聘礼?”谢月晕想,大抵都是和别家送来一样的金银珠宝,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人家问了,她哪敢说实话,“看了……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反正这么说肯定不会出错。
宁嵠道,“场面东西,不足道。”说着从身上解下来一把小匕首,弯弯的,长得就是破铜烂铁一块,宁嵠说,“这把匕首,本王十二岁出征时就带着,这些年,被人打下马有三十二次,卸去宝刀有五十六次,都是这把匕首救了本王的命。”
说着就伸手给她。谢月晕心想,莫不是他在警告自己,如果让他不满,就随时用这把匕首自裁么?
谢月晕才不敢接,哆嗦着低头,嚷嚷道,“我长姊呢,怎么还不来?”
阎罗王直接将她手掌拿来,放进去说,“从今日起本王命你佩戴这匕首,睡时放枕下,晨起挂腰间。不能有违。”
谢月晕惊了一惊,难道他还要派人,或者派鸟……监督着她?眼睛略过那巨大的红眼鸟,传说中号称红眼将军的那只鸟,此时正踱步过来离她越来越近了。
再说了,她又不出征,而且这人要是没了这把匕首,死在外面可什么办?
她要是真的嫁给这阎罗王,而阎罗王又在外死了,她不会要陪葬吧?
不陪葬,因为他是王,她还要守活寡,一辈子待在阴森恐怖的王府守着他的排位?
越想越吓人,宁嵠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稳稳走出两步,将她一把扔在红眼将军背上,“回去换衣裳,不要烦我。”
放好之后,红颜将军就腾空飞起来。谢月晕吓得大叫,赶忙地抓住它脖颈羽毛。
红眼将军稳得很,即便她再摔下去,它也能将她重新驮好。谢月晕在尖叫声中被送回她母亲院子里,她母亲和谢流离两个,已经坐在门边藤椅上等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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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流离看他们两人都已经抱在一起了,就深觉自己担忧得确实多余,便引着叶炎回去找她姑姑叙话。
谢蕊看今天阳光不错,就让人搬藤椅在外面晒了一下午,到黄昏这时候在外面看看夕阳,等到谢流离回来了,就问说,“那两人怎么样?”
谢流离:“有些出乎意料。只是焽王前面两任王妃死因奇怪,这里面姑真不担忧?”
“我听说那两女子是命薄无缘,第一个十四岁上香消玉殒,那时候焽王也小,在外打仗,根本还没跟她照过几面。第二个倒是圆了房的,听说是有什么病吧。”
“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傻孩子,你姑我一大把年级了,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倒是看你过来,有个正经事情要告诉你。我年迈走不动了,你接了我的班。这回正好的是月晕婚事便由你与二妹跟着迎亲队伍一起回京,回京后,你二妹便由你大哥接去弄什么参选的事,你就代我去参加这个腊月节的各族朝会吧。”
“各族朝会是什么?”
“迎亲里苏家也要来帮忙,三哥会告诉你。朝会他也会带你去,让你一个一个认识各族家的接引人。”
说着谢蕊从自己拇指上拿下一枚青色扳指,这扳指好似从她有意识起,就见姑戴着的。现如今姑将扳指戴在她拇指上。“此物终生不得脱,是我谢家与各族约盟的象征,必要时能号召各族联手,所以至关重要。你戴一日,外面便知道谢家与各族约盟未断一日,对谢家就尊敬一日。”
“姑姑说的各族是指非人族么?”
谢蕊笑叹,“傻姑娘,又犯傻。到现在还问,真是傻子。咱家里,各有各的责任,你爹作为家主,笼络宗族,你大哥在朝为仕,你二哥你却是知道的。他在玄境地位超然,如今也不能撼动,虽说是不归家了,实际上没有一日不在位家中处理。你叔叔们更是一样,各有各忙,有的隐姓埋名,不好告诉你知道。再说月晕和阿笙,咱家原先不涉后宫,现在时势变化快,也得有咱家人选了。为什么培养你学道符,是因为这个非人族类的联系交由给了你。原先我也修过几年道法,与三哥等人亲近,但我天赋不佳,后来也无心修炼,因此大不如你,我还能做这个接引人,都是各族给谢家的面子。但你做是实至名归了。”
“这几日间三哥会来同你父操持月晕婚事,同焽王府来的管家商事餐饭,等商量完他就会找你,让你先去苏家和苏家人聚一聚,先把苏家认脸熟。博陵狐族在各族当中为翘楚,有三哥与狐族为我家靠山,其他小族自然乐得承认你为新的接引。只不过为你姑母我得强调,人妖殊途,不要因其面孔或是个性彰然你就倾心,想想看嫁给旁人家,只有你一个是人,旁的都是妖,妖性发时与情爱时你的幻想也迥异,不会有好果子吃的。都说是门当户对才能平顺恩爱,夫妻之道,我看一点没错。”
说着谢蕊颇为感慨了。谢流离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轻易看上谁的。”
“那可难说了……”
婚事因为紧急,这几日已经张罗起来了。家中张红布绸红花已经挂起,谢流离与谢笙为了新娘子忙前忙后奔个不停。
最为闲适的就是这新郎官与新娘子了。焽王就在沧浪亭待着,有什么事情,他府里管家还得骑着马跑来江边问话。他一个粗人又闲这琐事烦,只说,“你自己安排不就行了。”
在王府的家臣也成日里用黑间鸢传信过来,有时问说请柬及座次布置,他便要大发雷霆了。凌楚揣摩王上意思给王府家臣回信,张罗大婚事宜等,也是累的满头大汗。有时候还得让红眼将军把他驮回王府去照面传话,当真是比跟着焽王打仗还发愁。
等到诸事准备停当,就等迎送那日的时候,所有人都清闲下来。扮作长胡老者的苏三在这日回家前过来找谢流离,告知她明早盛装去苏家的事。
这一回谢蕊早就给她准备好了,翌日晨起谢蕊就在缥缈间里站着,婢女们一手捧衣裳,一手捧妆盒,一手捧钗钿,将她摁在铜镜子前。
等到了苏宅,苏三已经站在门外等候了。苏三同她一起入了宅门。那苏家的宅门一关,苏三即刻变为原来的模样。那门前家丁也变化了模样,从平平无奇的妆容化作个个儿的美男子,举手投足间魅惑难挡。
苏三轻笑说,“当心了。咱们这里哪一个,都有狐媚的本事。”
“是啊,都是狐媚子,这教我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