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得一声“呼呼”,叶炎纵身从火炉边上跳上榻,坐在她身边。
谢流离说,“什么时候你便能说话了?”
叶炎的眼皮子塌下来,想起那狐妖看上他的眼睛而拔下,他实在受了太多苦,当下抱紧了它。
“挖你眼睛那家伙已经伏诛了。”
叶炎大声呼叫一声,好似发火,闷哼地挠榻上的被子,转瞬便将杯子挠得棉絮掉出来。
“怎么了?”
叶炎想要亲自报仇,咬死那个家伙!
他生气,他郁闷,他脑子里回想着那个挖眼的女人。随后他感到一阵紧尿。
他抬起腿准备尿,学着狗的样子,但后来觉得不行,这是屋内,这是当着师父的面,何况师父还是个女人呢。
他瞬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的器官□□在外,早晨的时候,还会直挺挺的立起来!
谢流离盯着他,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脾气。
“不是都报仇了么,怎么还是不高兴?”
叶炎钻出缥缈间去,谢流离追赶在后面。叶炎龇牙发出凶狠的声音,不让她跟上,谢流离只好藏在里面,伸出个脑袋去看。
叶炎找到外面的篱笆,弹起一条后腿儿,伸出小不点的硬邦邦的东西,向篱笆上撒起尿来。
这是跟原先院子里的狗学的。要知道学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连眼睛都没有了。
谢流离道,“原来是撒尿啊。”
那叶炎又听见了,他听觉好得厉害,当下转头龇牙叫喊,谢流离道,等他魂魄融合之后能说话了,会怎么说,就说——师父,不要看!不要看我撒尿!
想一想都要笑吐了。
叶炎因为没有眼睛,不敢去上人的茅厕,因为怕会踩进洞里去。拉屎他便也是偷偷找到篱笆处,刨出一个坑来,估摸没有人声,才放心大胆地拉下去。等拉完再将土填上。
叶炎还爱干净,它自己会在池塘里面打滚洗净,上来后跑到屋里火炉旁烤干。这一切都发生在神不知鬼不觉间。
叶炎还学会了上榻去睡觉,等谢流离睡着了,她便悄悄地上去,滚在她腰间,让她将自己包圆了。这样它的整个背部,头和腿都可以靠在她身上,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叶炎觉得当个如斯可爱的小动物,比当尸体好多了。
但他终究有一天会长成一只真正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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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五旬的谢蕊坐在房里,静静等待着门外人与妖的战斗结束。
这场战斗的结果毫无疑问,因为那个人有通天辟地之能,小妖绝不在他的话下,但她怕的是这个人会来找她。
昭华一笛已经在她房里放了许多年了。大约是二三十年了吧,年轻的时候被人赞作灿若桃花的谢蕊,就如她的名字一样。
回身间,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窗纸上。那个人没有说话,好似在沉思什么,还是她打断沉默,“三哥吗?”
“嗯。”
“回送昭华笛吗?”
“嗯。”
“你放在门口,我让下人拿进来就行了。”
“阿蕊,让我看看你吧。”
谢蕊愣了一愣,回笑说,“糟老婆子一个,有什么好看的。”但是眼睛却不自觉有些发红了。
苏三站在门外想,是何时她从“三郎”这个称呼变作“三哥”的,大抵也是三十多年前她成婚那会儿了。
少时她做各族联络的时候,与他相识,没什么人与妖的区别,不过是姓谢还是姓苏罢了。
小儿女的情调被家人当做乐事,但却没人愿意成人之美。两个人手拉手的想离开博陵,但是好像离开家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后来又各自分别回去了。
随后便是谢家为她相中了入赘夫婿,后来十多年间她常带着谢流离去做接引,介绍谢流离给他与各族认识,让他以后多帮谢流离做好接引的事情。
苏三倒是一直没娶妻的。家里不仰仗他开枝散叶,他的据点只在大槐树,到了最后自己也成了长辈,膝下一堆侄孙等,有时候他回到苏家,还得与其他苏氏狐狸一样,扮作过了不惑之年的老人模样,掩人耳目,实际上所有修炼成人的狐狸,那副皮囊都永远不会变老。
可是苏家和人类的通婚自古没有限制,谢蕊说自己是得听从家中的安排,可是他也看得出来,谢蕊当年并没有他那么渴望两人相守吧。
他现在就是想看看谢蕊。好让心底那个模糊的记忆再次生根,永志不忘。
谢蕊叹一口气,“三哥,你走吧。”
苏三的模样刻在谢蕊的记忆里,如今她还能看到他在墙上的影子。那么他也能看到她的影子。
她是个微胖的老妇人了,苏三却还是二十余岁的少年。当年她总讲一句话挂在脑子里,那就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苏三和她太不一样了。
宫中那位苏娘娘是狐狸身,有永恒不变的容颜,能常得帝王心。可是谢蕊不是狐狸,在这种长生的妖类面前,不过是他们几百年梦华中的昙花一现,等到她作古了,他还能想起她以前那般容貌,就算是了不得。若是让他现在就看到自己的模样,大抵这苏狐狸提笔也画不出她容颜了。
人嘛,记着一点好就行。劝君惜取少年时。
苏三眉宇当中颇有黯淡,墨发扬起时,他也望见谢蕊映在窗上的模样。
其实他也估摸过她现在的模样,这狐狸为什么要变成人,不就是为了能像人一样,体会七情六欲一切情感么,难不成是为了五蕴皆空?
修炼为人得到的长生,使得他寿数增加了几百年,却不能免除心中不能和心许之人相伴终生的渴望,这一身皮囊也显得没什么意义。
鼻尖久违地有些酸,转头望见昏影下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与谢蕊同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将他待会久违的时光。
“你是谁?”谢月晕望见陌生人,但是这个陌生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她一颗心丢丢地飞出去。那人的头发垂下,被风撩起时,就好似在撩人的心一样。
这人长得……太不像人了。
“帮你娘把地上的东西拿回去罢。”
这人向外走去,刚走到黑影里就看不见了。
谢月晕正在纳闷,走近了把地上东西捡起来,微末打开盒子瞟一眼,是家里的笛子。等进了门,将笛子放下,走到她娘亲身边说,“刚才门外谁来找您啊?”
谢蕊说,“就是来递东西的,我借了那笛子给旁人看。如今还回来了。”
谢月晕想到今天太子的那事,“娘亲,我也想有个人喜欢我喜欢得告诉全天下都知道,然后我就跟他私奔,所有人都找不着我俩,过一辈子。”
谢蕊笑一笑,“你能坚持几天?你能拿锄头锄地,还是能在菜场上和旁人因为一个两个铜板讨价还价?”
谢月晕想了想,“那这个人就不能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又只对我一个人好的吗?”
谢蕊道,“哦,那你嫁给焽王不就是吗?”
谢月晕愣住了。
“娘亲,你说的焽王嗜杀成性,你真愿意女儿嫁给阎罗王,然后年级轻轻的,女儿就折了,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蕊道,“我倒觉得焽王是这一辈皇亲里顶可靠的,这桩亲事我不能更满意。这样吧,原先你舅那里是不让你新娘子去见焽王,我同他说一声,你先去见见,或许不像这会儿患得患失了。”
谢月晕点了点头。想起放在边上的那个笛子盒,“娘亲,我看笛盒里面好像多了墨宝,我给你拿来看看。”
谢蕊摇摇头,“不用看了,放在那里挺好,我死前都不用看了,等我死了,你再烧给我就是。”
“老婆子又胡说呢,你要把我嫁给阎罗王,你先等着我死吧!”
母女两个干瞪眼,瞪累了,互相道别睡去了。
第46章 焽王花事【二更】
第二日一早谢流离便收拾好了行装, 将叶炎装在照袋里, 打算跟随太子车队去京城了。
生伯一早就站在门口等她,谢流离愕然问说, “生伯怎么这么早来找我啊?”
“太子殿下昨晚已经出发回京了。”
谢流离心下一顿,“这,怎么没叫人一早告诉我……”
生伯道, “傻姑娘, 我不是来一早告诉你了?你父亲教你过去叙话,你赶紧去吧。”
谢流离觉得纳闷,只好跟着道生一起去见谢道闻。
谢道闻的堂上放着一个小丹炉, 他正坐在丹炉前照看火,等她进去了,感觉有些烧灼。
谢道闻很不客气,“你不能回京。”
这倒是他头一次管自己的行踪, 谢流离想,她要是想回去,谁还能阻止得了?
谢道闻一边看他的丹炉一边说, “京中情势比你想象的复杂。我不让你入京,是保你一个自由活动的权力, 我不想到时候再托人从大牢里赎你,也不想让你来个逃狱, 给太子与谢家头脸上抹黑。太子身上那撞人案,大也不过是放纵手下,于太子没甚实在损伤。此次因为太子遇刺落水, 风向又变了。但是守城不利还是会追责。镇海王都革职削了爵,你觉得太子能跑得了?这个亏,太子肯定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