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却推开了他准备掺扶的手,纵身一跃,轻轻盈盈地就跳下了马车——本非名门娇娇女,一不小心便露了本性。
乐枫俯下身去,轻声提醒道:“莫忘了身份。”
子夜撩起帏帽前的软纱,冲着乐枫扮了鬼脸后,咯咯一笑。再度转身迈步时,一步一步,姿态极尽优雅与高贵。
乐枫好笑地摇了摇头,牵起身旁妻子的手也跟了上去。
九安山本就不算太高,大觉寺又处在山腰上,只不过上了约摸三、四层楼的高度,便见眼前一片苍翠掩映下的黄墙黛瓦、飞檐拱门。才近庙门,只觉檀香阵阵盈鼻。进到庙内,又听得阵阵讼经之声,低沉庄严,另人不觉肃穆起来。
大觉寺的香火果然是旺盛,男女信徒往来不绝,大雄宝殿前一座石铸的足有一人多高的香炉里,已经积满了香灰,十来柱未及燃烬的清香,腾起余烟袅袅。
子夜和乐枫夫妇一道在佛前虔诚地上了香了后,子夜还特意给萧照求了个平安符,想着晚上回去见到萧照就让他随身带着。
乐枫夫妇去布施,子夜便带着朵儿并两名侍卫在寺里随意地参观了起来。
大觉寺乃是依山而建,子夜沿着庙后石阶信步而上,慢慢地便将寺庙落在了脚下,而山顶则近在眼前。
几年前的无宵灯会,她嫌街市上人潮拥挤看灯会太无趣,便唆使着萧照带她到九安山顶看灯,结果还害得萧照遇刺,险些就要丧命在这里。起初是心有余悸,后来是渐渐地忘记了这个地方,毕竟建安城好玩的地方太多了。
如今故地重游,她却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这么一想,心境便又殊为不同了。
当年上山时是夜晚,沿途只有漆黑一片,根本没有景致可观。这会儿,天光正好,又恰好是夏初时节,山上枝繁叶茂,到处都是清新的绿色,沿途还遇到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野花丛。
也不知白天的九安山顶又是怎样的一番美景,可惜萧照不在身边。等过些时候有空了,必要邀他再重游一遍。
子夜正思索间已登上了最后一级石阶,到了山顶处。
☆、公子世无双
山顶上因为恰好是一片难得的平坦之地,又可将整个建安城一览无余,是个赏景的好去处。子夜到时,已有不少游人,或在站山崖边上观景,或三五成群席地而坐。
子夜依着记忆,找到了当年元宵那晚她与萧照俯览灯市的位置。不想,那里已站了一位公子。
子夜注意到他的脚有一半站在涯边,一半却已凌空。山风阵阵,吹得他白色的锦袍和墨色的长发不住地翻飞,好像他下瞬便会驭风而翔,又让人恍忽他随时会跌下崖去。
子夜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小心些,莫要掉下去了。”
崖边的人僵了一僵,忽然转过头来。隔着帏帽的软纱,子夜看到的是一张极为儒雅、极为俊朗的容颜。那如画般的眉眼,那挺直的鼻梁,那不知为何惊讶而微张的薄唇……原来男人标致到了极致,竟也会让女人看得失了神。
相比之下,萧照的外表也不遑多让,但萧照的五官多了一分英气,更透着冰冷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
而他,那临风而立的公子,却显得温和多了,如同一块绝美的玉,温润似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是,曾几何时,我可见曾见过你?为何,竟会让人生出一丝心疼之感?
恍惚中,他的声音宛如清风入耳:“子夜……”
子夜一惊,明明素不相识,他怎会一口便唤出自己的名字?
“你是谁?”
这一句话问出时,子夜依稀看到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失望之余更好像带上一丝痛苦,他喃喃地自语:“若她还未死,如今也该如你一般大了吧。”
说话间,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抱拳一揖,动作极为儒雅,“让小姐受惊了。抱歉得很。”
子夜也还了一礼,按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公子的故人叫‘子夜’吗?观公子方才模样,似是将我认作了她?”
那位公子浅浅一笑,“子夜乃是我心爱之人。当年我未能护她周全,累她惨死。方才乍闻小姐声音,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细一听来,子夜的声音更显稚嫩一些,倒不似小姐这般如珠似玉,闻之难忘。”只是她当年还小,若是能长大,也不知声音该是多少动听。可惜,自己却再也不到了。
子夜听他说得伤感,心下也是戚戚,道:“玉人已逝,公子节哀。”
山风袭面,帏帽下的轻纱翻飞不止,他只能依看到一个优美的轮廓,以及脖间未被遮住一寸冰肌玉肤。
“不过说来也巧得很,公子故人的名字,却与我相同。”
她随意说出的话,却在他平静无波的心间撩起一片涟漪。
“你,你也叫子夜?”他愣了一愣,忽然又行了个揖礼,“在下黎沧。不知小姐可否摘帽一观?”
一样的名字,相似的声音,那会不会……尽管知道这个想法殊为可笑,可一但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来,奢望也就随之而来。
子夜心知这有些不妥,毕竟对方乃是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要求又是如此唐突。可不知为何,对上他那恳求的眼神时,子夜竟不忍拒绝。稍作沉吟后,她的手便伸到帏帽上——只给他看一眼,应该无伤大雅。
“太子殿下,真巧啊。”却是乐枫悠哉悠哉地也来了,站到子夜的身边,附身在她的耳边低语:“若是阿照知道他的未婚妻却在外头与陌生男子勾三搭四,不知会作何表示。”
想到萧照那小心眼,以及他生气时黑着个脸的模样,子夜准备摘帏帽的手还是乖乖地放了下来。心道:原来他就是魏国太子黎沧啊。
乐枫对黎沧道:“不知太子殿下与舍妹在聊什么?想不到,你们居然还如此投缘。”
“舍妹?”黎沧剑眉微拧,虽还是那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是语气中已经透出了疏离。
乐枫道:“没错,她是我们乐家的嫡女,也是区区在下的亲妹。”
原来是乐家的女儿。当年,乐枫与萧照一起给他的奚落,他从不曾忘过。更不会忘却,正是他们二人一道害死了他的子夜。
“倒是在下唐突了佳人,抱歉抱歉。”黎沧微微颌首。心中明明知道,乐家的女儿本应是他所恶的,可是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却偏偏叫他厌恶不起来。
“妹妹,我们还是下山去吧。你那嫂嫂方才在寺里到处寻你不得,着急得不行。”乐枫转过头向黎沧道别:“不扰殿下雅兴,告辞。”
子夜朝着黎沧微微福了一礼,转而与乐枫离去了。
黎沧看着她行礼时动作优雅而矜持,行走时步履蹁跹如蹈,举手投足间嫣然是大户之家教养出的千金。而他记忆里的子夜却是那个穿着女装也要上窜下跳的假小子。
回大觉寺的路上,向来活泼的子夜却显得有些沉默了。
乐枫问道:“妹妹为何沉吟不语,莫非真被那小白脸给迷上了?”
子夜沉默良久方才幽幽地道:“不何为何,我总觉得好像认识他。”
乐枫挑了挑眉,揶揄道:“我只知道男人搭讪女子总会用‘我好似认识你’,这样拙劣的借口。不想我的妹子竟也会这一招。唉,守着阿照那样即俊朗多金,又一网情深的男人,你却还要惦记那个小白脸。我真真为阿照不值啊。莫非,你是看上对方魏国太子身份,想着以后当皇后吗?”
子夜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再乱嚼舌根,我就把你的脚踩断!”
乐枫抱着脚乱跳着:“泼妇,简直就是泼妇,阿照是怎么看上你的?!不行,我要告诉阿照,让他不要娶你,免得将来后悔!”
子夜道:“你若敢胡言乱语,我就,我就……”
这回轮到乐枫得意了,“你就怎样?”
子夜噎了半天,语气终还是软了下来,扯了扯乐枫的袖子:“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门亲。何况还是你的‘亲妹妹’,你就不怕我嫁不出去,赖在乐家让你给我养老送终?”
乐枫却是忽然板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来,“妹妹,其实为兄很愿意养你一生。”
“呸!谁稀罕你养!”子夜懒得再与他扯皮,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大觉寺。
此时临近黄昏,寺里香客渐少,偶见一两个也是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
子夜站在大雄宝殿前四下望了望,“嫂嫂呢?”
乐枫道:“还说呢,方才一直寻你不到,一时着急上火,身体便有些不适。我就叫人先送她回去了。”
子夜道:“我不过就是四下转转罢 ,还有那么人跟着,何至于这般大惊小怪?”
乐枫道:“你那嫂子乃是大族出身,从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习以为常的小事,在她眼中可不就成了惊天动地之事?”
子夜闻言颇觉愧惭,“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免得嫂嫂担心。”
乐枫道:“方丈那里还有些贡果要带回去,你同我一道去拿吧。据说佛前的贡果吃了能添福添寿,府里的女眷们也都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