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如此后,终于睡着了。
梦里,她看见萧照身着戎装,带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他仿佛是战神一般所过之处,斩敌无数。
鲜血在他的马下,汇流面河;尸首在他的身后,堆积如山。
眼见萧照驾着马渐渐要远去,子夜终是忍不住喊了声:“阿照!阿照,我在这里!”
千军万马中,那个身影忽然勒马回身,俊马高嘶一声,人立而起。
萧照看着她,冰冷的脸上慢慢扬起一抹笑来,笑容温暖如春,消融了冰霜,化去了杀气。
她看到他的唇在一张一阖地说着什么,在漫天的嘶杀声中,她分明听见他在喊她:“子夜……”
正在这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正中萧照的胸膛。刹那间,所有的杀伐声、惨呼声统统静止了,耳中只余下利刀刺破他胸前血肉的声音,那么地清晰,那么地疼……
☆、小祝
“阿照!”
子夜腾地从床上坐起,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胸口剧痛无比,仿佛梦里的那一箭是刺入了她的心窝。
幸好是梦啊。
子夜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又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朵儿还在睡着,完全没有被影响到。
轻手轻地下了床,子夜舀了一大碗水刚喝了一口,忽听地窖口上似乎传来“笃笃”的声音。
难道有人来了?
子夜赶紧丢了喝水的碗,跑到窖口处——这里的土已经被她们扒开了,露出封口的石板。
而那个声音正是自石板那里传出“笃笃”,声音尽管有些微弱,但很明显是人在敲击发出的。
子夜赶紧喊了起来:“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外头有人吗?”
朵儿也被这动静惊醒,也和子夜一道喊了起来。
“笃笃”的声音停了下来,周围立刻又恢复了寂静。
难道是上头的人没听她们的喊声?
子夜和朵儿急了,正要扯开嗓子再喊,便又听到上头传来“嚓嚓”的声音,好像是在挪动石板。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瞧见了喜色。
子夜一边帮着往上顶石板一边喊道:“阿照,阿照,是你吗?是你来救我了吗?”
窖口处的石板慢慢地挪开,出现的却不是萧照,而是另一个熟人。
“小祝?”
小祝奋力地把石板推开,露出整个地窖的口子来。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笑道:“小姐,找到你们就好了。”
子夜和朵儿从地窖里出来,又重新站在那间柴房里。
朵儿看了看周围,除了小祝再无其他人,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小祝憨憨地笑着:“乐将军说小姐是在寺里失踪的,大将军来来回回在寺里每个角落都找过。可是他却忘了找地下了。我就每个地砖下都敲了一遍,方才听到有回应,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被关在下头了。”
他说得简单,可是大觉寺并不算小,每块地砖都敲上一遍,这当中所费的力气绝对不小。
子夜看到小祝的两只手俱都磨破,他却还是那么憨憨地笑着。
不过这时,她也顾不上别的,连珠炮似的问道:“今儿六月初几了?陛下寿辰可到了?大将军呢?”
小祝道:“六月初一,陛下的寿辰还未到。大将军这几日都没回府,听萧管家说,他军务繁忙,一直在军中呢。”
六月初二是齐鸾的寿辰,按惯例,初一这一天齐鸾会出宫祭奠先祖,而乐枫也说过,这一天是发动兵变的最佳时机。
“小祝、朵儿,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先走了!”匆匆交待完就要往外冲——她要去皇陵。无论事情成败如何,她都要与萧照在一起。
然而,没能走到屋外,她就被小祝从背后打晕了。
“小祝,你在干什么!”朵儿一惊之后,便冲过去要推了小祝一把。小祝虽然比她们都年长几岁,但在朵儿的记忆里,小祝是那个憨厚好欺负的傻小子。她时常悄悄走到他的背后,猛地推他一把,把他吓得不轻。
可是这一次,她不但没能推开小祝,反而被他身上的力气给震得跌了一跤。朵儿惊愕中顾不得疼,“小祝你……”
“萧照谋反了,不拦着小姐,难道叫她陪萧照一起死吗?”小祝还是原来的小祝,可是无论是说话还是气质,总觉得哪里不同了。
谋反这样的事不是一个小小婢女能想象得了的,一时间六神无主:“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走啊,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小祝抱起了昏过去的子夜,大步流星地走了。朵儿咬了咬牙,也赶紧跟了上去。
大越的皇陵在建安城外南去二十里的效外,那里安息着五十多位大越历代皇帝。往日平静的皇陵,因为皇帝亲自祭祀,百官齐聚,待从如云。
而与之完全相反的方位,建安城朝北的城门口,有一辆马车急速驰过城门,在官道上扬起一溜尘烟。
马车刚刚离去不久,北城门口便来了一列军队,为首的军官宣布道:“传陛下口谕,封锁城门!”
接旨的也是位将官,道:“青天白日,为何无故封城?即使封城,也该有圣旨降下才是。你是哪个卫所……”话未说完,一柄钢刀便已自他的背后贯穿到胸前。
而他的身后,一名副官朗声道:“赵将军抗旨不遵,死有余辜!末将暂带赵将军接管北城门。来人,遵圣上旨意,关墙门!”
紧接着,南城门、西城门、东城门先后锁门。整个建安城都被封锁,而齐鸾还在皇陵举行着盛大的祭祀大典。
子夜是被马车晃醒的,睁开眼时,朵儿坐在旁边,车窗外绿树、青山不断飞逝着。
“我怎么会在马车里?”她晃了晃头,忽然掀开车帘,喊道:“停车!停车!”
小祝扬鞭催马的动作却反而剧了,子夜的话,他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子夜怒道:“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快停下,我叫你停下!”
她去夺小祝的鞭子,却反被小祝一把推回了到车厢里,朵儿连忙扶住了她,道:“小祝,小姐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小姐叫你停下,你听见了吗?”
小祝毫无回应,继续快马加鞭子。
朵儿道:“小姐,小祝好似变了个人。”
子夜让朵儿闪开,自己却忽然攀过车窗,闭着眼,纵身跃了下去。
车速太疾,她接连滚了几下,最后又撞到一个树杆上方才停了下来。
疼!
真他娘的疼!
她咧着嘴,挣扎了几下,愣是爬不起。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小祝一脸急色地跑下来,要扶子夜。朵儿却抢在前头掺起子夜,瞪着他:“都怪你!”
子夜站起来,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小祝一闪身,挡在她的前头:“小姐你不能回去找萧照。”
子夜拧眉看着他:“你从前只称他为大将军的。”
小祝便赶紧改口:“你不能回去找大将军。”
子夜问道:“为何?”
小祝道:“大将军在谋反,谋反乃诛九族的大罪。你若是回去了,必会受其牵连。”
子夜道:“你怎知阿照一定会失败?”
小祝被她噎了噎,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道:“他们的计谋,齐鸾早已知道。大将军以为,靠那八万黑甲军便可拿下齐鸾。却不知,齐鸾早已从北魏太子那里借了六万兵马,加上五万御林军,早早就埋伏在效外,专等大将军自投罗网。”
“这么说,阿照情况很危险?” 子夜大吃一惊,转而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的机密事,连萧照都不知道,何况小祝只是将军府里区区一个卑贱的下人。
“小祝,你到底是谁?”
小祝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绝不会害你。小姐,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外头海阔天空,无论你愿意去哪里小祝都会追随左右。至于萧照,即是他自己选择的路,结果如何也该一力承担,你又何必再多管?”
子夜沉默了良久,终是轻轻点了下头。她慢慢推开了朵儿和小祝,“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要一个人在马车里静静。”
朵儿放不下心,想跟上去,子夜冲着她咤道:“我说要我静静,你聋了吗?非要逼着我现在就下决心吗?”
这么多年以来,子夜从来没有像这样吼过他们。朵儿哭了起来,不为自己,只为小姐感到难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姐和大将军眼看就要成婚了,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子夜慢慢地爬上了马车,她没有钻到车厢里,却解开了马车的套绳,跳上马背,马头回转,再用力一夹马腹,马儿高嘶一声,朝回城的方向飞奔而来。
朵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了一跳,根本不及应。
小祝疾步追上,揪住僵绳,硬生生地将马给逼停了,“小姐,真的去不得!”
子夜怒目而视:“我命令你放手!”
小祝握僵的手又紧了紧。
“这些年来我虽从未视你为奴,却不代表可以让你爬到我的头上来!放手!”她高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神色冷凛,无形中透出一种威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