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空无一人,卧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挂着,一半在床上一半拖在地上。沿街的窗子洞开着,窗沿上还印着一个男人的脚印,脚印上沾着明显的黑泥。
望阳内有一间极小的客栈,客房很是简陋,不过是几间平房改置的,连客房的地板都只是极为普通的石板铺成,粗糙而生硬。
可就是那生硬的石板,此时却突然汨动了起来,就好像是水一般地松动柔软。那块柔软的石板地下,忽然钻出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来。
老的是个身体清瘦而精神矍铄的老者。少的却是尚还穿着一身睡衣的子夜,手脚被缚,身上、发间沾满了泥土。一双乌黑的眸子瞪着那老者:“你为何抓我?”
虽然是狼狈至极,身量也未显出成熟少女的美感,却依然掩不住天生的丽质。
那老者摇头叹息:“如此绝色,难怪五皇子如此在意。可惜老朽年事已高,又向来不重风月。”
子夜心念一转:“你是孙垚?!”
前番就听黎沧提过,在追杀他的人中,最为厉害的就是孙垚,五行师中的驭土师。
先前孙垚被黎沧误导,以为黎沧取得了阴阳图后会一路向北回魏国,遂一直在朝北追寻。
事实上,孙垚在朝北追了一段时间后,没有发现黎沧的踪迹,于是折返回来。后来又联系不上黑氏兄弟,心中便知他二人可能折损了,果然不久之后就寻到了黑氏兄弟的尸体。这才意识到黎沧的灵力远远超出预计,甚至可能在他之上。
昨□□花节上,孙垚终于发现了黎沧,也发现子夜与他关系匪浅。孙垚并不是莽撞的人,知道正面对抗,可能不是黎沧的对手,于是便暗中将子夜掳了出来。城中兵马虽多,但是作为灵力强大的驭土师,遁土掳人,那可真是出其不易。
“你居然认识老朽,五皇子与你果然是知无不言。却不知,五皇子是不是会为你牺牲《阴阳图》。”
子夜道:“《阴阳图》在黎哥哥手上,你要拿我去换,也得当着黎哥哥的面才能换不是?就这么跑出来了,岂不是离《阴阳图》和黎哥哥更远了?”
“你这小丫头,端得聪明,知道引我去找黎沧。可惜老朽不会上当。”孙垚手抚髭须,嘿嘿地阴笑着。当面换,谁知他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或许不等我拿到图,就如黑氏兄弟一般,死得悄无声息了。
子夜道:“那你要怎样?”
孙垚道:“自然是带你回魏国了。到了魏国,想要如何交换,怎么换,便统统都是我们说了算。”
子夜急道:“不,我不会同你去魏国!”
孙垚道:“那可由不得你。”
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笑得格外慈祥:“乖孩子,好好吃药吧。”
子夜吓得花容失色:“这是什么?不,我不吃!”
孙垚道:“这是忘情丹,吃下了便能忘却过去的记忆。乖,吃了药,路上也能少些闹腾。”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药,那一定极珍贵。你瞧,我都被你绑成这样了,跑也跑不掉,何必再乱费丹药呢?”
“小小年纪,竟如此镇定。如此甚好,将来为我卖命时,必然会成为出色的杀手。”
“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吧?我怎么样也不会替你卖命?杀手?哈哈,我可是连鸡都没杀过呢。”
“我自然没有糊涂。等你吃下忘情丹后,一觉醒来,前事俱忘。身边唯有我一人,那时我说什么,你自然就信什么。”
“卑鄙!”子夜瞪着他,惧意蔓延上心头,让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孙垚也不在意,只管自己继续地说:“我将会是你唯一的亲人,而黎沧则是害死你父母的仇敌。你会帮我去盗图,会亲手杀了五皇子,为父母复仇。哈哈,如何?可算完美?”
“不!”子夜闭紧了嘴巴,极力地抗拒着。可是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手脚上的束缚。她只能避开了头,心中幻想着她的黎哥哥能突然的出现。
枯柴般的大手,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下颌,捏开了她的嘴,孙垚阴阴笑着:“真是乖孩子,吃下去吧。”
忘情丹滚入嘴中,子夜想吐出,但那孙垚将她的嘴一合,又在喉下拍了一下,忘情丹便倏地便进了喉中。
“睡吧,我的乖孩子,睡吧。睡了,便能忘却一切烦恼,一切重新开始。”孙垚的声音仿佛透着魔力,混和着药效的挥发,使得倦意如潮涌般疯狂地涌上子夜的脑中。
“不,不……我是子夜,我不能忘记……黎哥哥……救我……”
滢滢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污浊的土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然后又瞬速地淹没于尘世间。
☆、擦肩而过
欢乐易逝,离别煎熬。
前尘忘却,谁又是谁的缘?
望阳城内,黎沧疯了一般地四处搜寻着子夜的踪迹。
昨日萧照忽然下令在城中休整一夜,同时封锁望阳城,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黎沧虽不知是因何故,但这也令孙垚暂时困在城中。规模越大的城池,其城墙的地基就越深,特别是针对驭土师,县以上城池的地基里都以金水浇灌,哪怕以孙垚之能,也无法穿越地下的铜墙铁臂。
黎沧心知萧照封城只是临时的,随着他的离去望阳城解封,孙垚就可能掳着子夜去往魏国,到了那时,再想救回子夜,更是不易。他现在方才有些后悔,如此关头,何必讲究什么男女之嫌,放子夜一人独宿,这才让孙垚钻了空子。
“镇国大将军离开望阳城了,望阳城解禁,望阳城解禁!”
街市上忽然有人争相告知,许多困留在城内的人便纷纷开始准备离城。
黎沧只好放弃无头苍蝇般的找人,往城门赶去。
由于望阳城往来的商旅极多,出城、进城的人络绎不绝。
黎沧站在城门,聚精汇神的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出城的人很多,有推着板车贩货的商旅,有骑着驴子访亲会友的夫妻,还有一队奏着喜乐闹闹腾腾的迎亲队伍。走在最前头的新郎骑在车上,一个轻地催促着:“快些,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在路过黎沧的面前,依稀还能听到新郎的抱怨声:“好好的封什么城,害得老子差点接不到新媳妇。”
新郎走过后,又是新娘的轿子,走近,又慢慢走远。
子夜会不会被藏在那里?
黎沧心念一转,紧追两步上前拦在轿前,“劳烦,请让我看一看里头的新娘子。”
这个要求是极为无礼的,因而他话一出口便被对方破口大骂。黎池却也不管不顾,推开挡在轿前的人,一把就掀开了轿帘。轿子里的新娘子着一身的红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极为安静地靠坐在里头。
黎沧正想掀开她的盖头瞧一瞧时,又听得外头有一阵急促的车马声传来,伴之而来的还有人群惊慌的喝骂声:“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呀!”
黎沧赶紧转头看去,就见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车上那驾车的人在他面前一闪而去,却依稀可见是个头戴斗笠身形精瘦的老人,似乎很像孙垚。
顾不得去掀新娘子的盖头,黎沧丢下句:“抱歉!”就急忙追着那疯跑的马车而去。
新郎骂骂咧咧了几句,便又促催着队伍快走。出了望阳城一路往乡下而去,才走了三里多路,便又见前方的路中央站着一个老头子。
那新郎喝道:“快让开,快让开!”
老头子呵呵地笑道:“新娘子交出,老朽自然就让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经抢亲?
不等新郎开口,抬轿的轿夫们便都自发地挡在轿子前,喝着、骂着。但一转眼,面前的那个老人却是倏地不见了。众人大惊失色,正想着莫非大白天见鬼?便听娇后喜娘大叫着:“呀!新娘子不见了!”
新娘子一直都是昏睡中的,只不过之前靠坐在轿里,又戴着红盖头,很难一眼看穿。
而此时,新娘子被孙垚挟着,一路土遁。不知过了多久,孙垚方才从土里钻出,到了一座山脚下。山脚的大树边上事先停好了辆马车。他将新娘子弄上马车车厢内,不经意间,大红的盖头被风吹落,露出一张少女极漂亮的容颜。
又过了片刻,车厢内的少女悠悠醒转,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张慈祥带笑的脸。
“你是谁?”少女愣愣地开口,忽儿又轻呼一声:“呀,我又是谁?”
老人微笑道:“我是你爷爷呀,你忘了吗?”
“爷爷?”少女努力地回想着,可是脑子空空地,什么也想不起。
老人道:“你不小心磕到头,忘了很多事情。你瞧,连你相依为命的爷爷都不记得了。”
少女摸了摸头,她心中微微有些内疚,道:“对,对不起。”
“无妨,只要从现在起记得我是你爷爷就好。”老人的笑容明明很慈祥,可是看在少女眼里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
“那,我叫什么?”
“你叫子夜,是我唯一的孙儿。”
少女点了点头,目露忧伤。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就如同汪洋里的一叶孤舟,一切于她都是茫茫然,混混沌。
“再想想看,还能想起什么来?”老者耐心地询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