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两个字,是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被丢在外头。
子夜愣了片刻,心中莫名地有种调戏了大姑娘的快感,一时难忍,放声大笑了起来。
原本计划是第二天就上路,但是黎沧考虑到子夜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驾马远行,便决定多停留几日。子夜当然是没有意见了,反正她也很喜欢望阳城,自然乐得多在此地玩几日了。
遗憾的事,黎沧却只让她在房内,不许她出门。据说是昨日那位医婆说的,女子初次来葵水必要休养好,否则日后易落下妇人之病。
原本依着那医婆的话,子夜是需要脚不沾地的,可是她向来性子跳脱,根本就闲不住,再加上肚子痛感较之昨日减轻了不少,便倚在窗边瞧着外头的街景。至于出门,那是黎沧万万不许的,一日三餐都是端到房里吃的。好在这间房处在三楼,朝向又非常好,一开窗就能看到热闹的街市。
此时,子夜捧着红糖水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街市上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
小的时候,她曾在河边捡过一只女儿家的簪子,一时玩心起来,便插到头上,临水照镜。没想到被同村的男孩们瞧见了,当下便是一通嘲笑。从那之后,她不敢再碰女孩子的东西。
她又哪里能想到,当了十二的男子,却在昨日被突然告知自己原来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也不知道,穿上女儿装后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
正胡思乱想着,黎沧进来了,还捧高高一摞锦盒,瞧了眼子夜:“我都买完东西回来了,你的红糖水怎么还没喝完?肯定凉了,也罢,别喝了,来瞧瞧我给你买了些什么。”
“还说呢,自己去逛街,却不许我去,不知道我有多无聊吗?”子夜抱怨归抱怨,但还是欢欢喜喜来看他买的东西。
打开第一个锦盒,是一套鹅黄色的女装,第二个锦盒又是紫色的女装。一共有七个盒子,分别装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同布料,不同款式的衣裙。
子夜道:“敢情是要凑出一条彩虹?”
黎沧挠着头,有些羞涩地道:“你一定没穿过女装吧?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索性多买了几件。你挑喜欢的穿。”
虽然子夜的脑子里方才是想过穿女装这回事,可是真要穿上身,不知将有多别扭,遂有些怯场了:“我,我恐怕穿不惯。”
黎沧道:“但是你总不能一直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吧?莫非你直到现在还想娶媳妇?”
“那,那我权且一试?你可不许嘲笑我!”
黎沧出去了,子夜便在那一堆衣裳里翻来翻去的,看看这件也好看,瞧瞧那件也美,最后挑了套绿色的广袖流仙裙。
那广袖流仙裙美则美矣,但是穿起来却是层层绕绕,极为繁复。子夜花了好长的时间方才弄清哪个是穿在里头的,哪个是外头的。
衣裙极为合身,想到黎沧的贴心子夜不禁笑了笑。
对镜照了照,身上倒是没有不妥,可是她的发式还是原来的男式的,衬着身上的衣服却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想到刚才锦盒里还多出两条同色的飘带,估计就是搭配衣服的发带。遂坐在镜前认真地整起了头发来。
黎沧在外间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出来,正有些着急了,催促了几声后,方见子夜自屏风后走出。
☆、佳人初现
黎沧看时,但见子夜着一袭水绿长裙迤逦行来,衬得她身姿婷婷如仙。
脸上未着脂粉,但她唇红齿白足另水粉失色,肌肤白中透红不需胭脂添彩。
两弯似蹙非蹙烟笼眉,渐细渐淡地没入鬓角。一双如梦似幻秋水眸,却带着几分恼意,抱怨着:“这衣裳穿着真麻烦,还有这发髻,怎么梳都是歪的。还是做男人好,拿簪子一簪或是用发带一系就成了,何须如此费劲——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不好看吗?那我还是换回男装吧。”
说着扭头就往里走,黎沧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拉住她,“甚是好看。我此时方知你家人为何要你隐藏女儿家身份了。”
“唉?你知道?”
“恐你月华太盛,另群星失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子夜白了他一眼,想扶正发髻,不料发髻却一碰即散,气得她直跺脚:“这劳什子的头发,我可是绑了好久的!”
黎沧道:“干脆我给你买个婢女随身服侍吧。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梳妆的,也是我一时给忘了。”
子夜道:“我们还要赶路,多带个人,小白会不乐意的。”
黎沧想了想,道:“新买的婢女未经□□确实不太妥当。等我们东去建安之后,便可一路往北,不消半月,即可到达雪城。我的府邸里婢女都是靠得住的,到时我再给你挑几个伶俐的。”
子夜忙道:“别别别!我一个乡野中人,比不得大家小姐,若带着个婢女,传回葫芦村保管虎子他们笑掉大牙。”
黎沧道:“怎么?你还想回葫芦村?”
子夜眨巴着秋水也似的美眸,道:“葫芦村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回去的。”
黎沧追问:“回去之后呢?”
子夜摇了摇头:“没想过。”忽儿又露出如花笑颜:“过一日算一日呗,我为甚要想那么许久之后的事呢?”
黎沧似乎有话未尽,终究是怕说得多了,吓到子夜,只好将话头一转,道:“到镜前去,我给你梳发吧。”
菱花镜前,十二岁的少女手托香腮,一双美眸盯着镜中的黎沧。
黎沧的手修长而白皙,桃木雕花的梳子在他的手下变得极为温柔,一下一下地梳过长发,一点都不会弄疼她。
“黎哥哥,你怎么会梳女子的发髻?”
“嗯,也许是知道子夜不会梳发,不知道不觉我就会了吧。 ”
八岁那年,为了能找个庇护,他刻意去讨好无子的淑妃。甚至刻意和宫女学梳发,然后足足为淑妃梳了一年的头发,感动了淑妃,将他收为名下之子。此后他在宫中的生活才稍稍好过一些。只不过这些事他不想子夜知道。
“黎哥哥你待我真好,爷爷和雪姨若是知道子夜有你这样的哥哥,必然也会开心的。”
黎沧的手忽然一抖,子夜便叫了起来:“呀,你梳子刮疼我头皮了。”
黎沧一直温和带笑的脸色却忽然严肃了起来:“我不想再做你哥哥了。”
子夜一惊,“为什么?我们结拜时不是发过誓,一生一世做兄弟的!”
黎沧脸颊上又浮起了一浮绯红,结结巴巴地道:“那是,那是我以为你是男儿才与你结拜的!”
“做不得兄弟还可做兄妹”。
“子夜,你可知道,无论多亲的兄妹,等到各自成家,就是两家人了。古往今来,你何时听过兄妹能长长久久的?”
“那我不能再唤你黎哥哥了?”子夜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不能。”
无论黎沧的口气如何温和,可是那两个落在子夜心中,荡起了无限的悲伤,眼中也随之蓄满了泪光。
黎沧瞧她这副模样,登时就吓了一跳,忙道:“别哭别哭,你想怎么喊都依你。”
子夜方才抹了抹泪,问道:“那为何我们不能做兄妹了?”
“因为……”黎沧想解释,可知道子夜年纪尚小,说多了反而会另她更不安,只道:“内中原由眼下还不方便告诉你,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得。你心中莫要难道,只需记得我待你只会比从前更好就是了。”
子夜虽心中有惑,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她是信任他的,也相信他们这一路之上的情谊绝不会说变就变。
黎沧又拿起梳子在子夜的发间梳了几下后,将发丝一左一右各分出两片。不过是一绕一挽,再用绿色的发带固定,片刻间便已梳成了坊间少女常见的双平髻。
黎沧仔细地端详了遍,道:“出门在外不便招摇,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双平髻,配着子夜的倾国之姿,也不再平凡了。”
心中却暗暗思量着,且让子夜先着几日女装,等上路时依旧换回男装。特别是到了魏国,自己的身份特殊,子夜年纪又小,还是男装安全。
到了第四日清早,子夜正睡得迷迷糊糊中,就听到窗外人声渐沸。
起床推开窗子一瞧,远远便看见街市两侧摆满各色鲜花,人在其中行,如在花海游,委实漂亮。街市里的人更是较往日多了好几倍,人人头上簪着花,颇有与花争艳之感。
子夜这才想起,今日就是越国一年一度的朝花节。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百姓家中有栽花的,皆主动将花献于主街上,供大家游赏。
不过在葫芦村那种偏僻的地方一般是不过花朝节的,偶尔会有村民去赶县上的节气,回来时便向大伙夸赞县上的花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比村里的更美。每每听到这些,子夜都是极为羡慕的。
如今,没有爷爷拘管,子夜当然不能错过这里的花朝节。要知道,这望阳城可是府郡啊,花会的规模肯定比清河县更大。反正葵水已经变得极为稀少,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若是黎沧不肯让她去,大不了她就偷偷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