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沧道:“我这马嘴叼,一路也没吃好,牵到后院选上好的草料喂着,价钱好说。”
子夜灵眸一转,跟着附和了一句:“价钱好说。”
客栈乃是一座两院落的民居改成。厅堂装饰得算不上奢华,却胜在干净。
子夜让小二开了两间客房,又点了几盘菜和面食。一问价格,只听掌柜道:“饭菜一共是八十文,客房两间五百文,马的草料一天是二十文,不多不少一共六百文。”
“价钱好说,好说。”子夜笑了笑,然后扯了扯旁边的黎沧,“付钱。”
黎沧伸手入袖,忽然脸上神色一愣,低声道:“我的荷包好像丢了,要不夜弟你先付了?”
“什么!荷包丢了?!”子夜吃了一惊。这一路上下来,听黎沧的谈吐不俗,衣袍虽被血污染脏,但那衣料看着就知价格不菲,因此一直将黎视为金主。谁知却来了这么一出。
“你不能轻点说吗?”黎沧脸色极为尴尬,果然见掌柜面上神色有些冷。
子夜道:“轻点说,你就有银子了吗?”
想了想,子夜对掌柜道:“我们只要一间房。”
付了钱,很快饭菜便上桌了
黎沧边吃边问:“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见子夜伸了一根手指头,黎沧失语道:“什么就一两银子?一两银子,你就敢孤身一人跑去建安?”
子夜嘟了嘟嘴,道:“我本来揣了七两多的,买小白花了六两,可不就剩一两银子了?不过也无妨,我跟爷爷学过算卦,明儿咱们去摆摊算卦,多少能赚点钱。”
黎沧:“名气大的术师收费自然高。你初来乍道,又没有名气,何况在这种小地方,一天能赚几文钱?等你赚够了,估计你爷爷就找来了,建安也去不成……”
正说着,黎沧的眼睛恰好瞟到店门处,话音一顿,赶紧就低头伏在桌上。子夜转头看时,正好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从门外走过。
子夜也不傻,心知不对,待那两人走远时方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走了远了。黎哥哥,你那么怕他们,莫非是你仇家?”
黎沧冷哼一声:“不过两个走狗罢了,我岂会害怕?”
“可是你方才的模样,实在是很像老鼠见到了猫。”子夜说得很诚实。
黎沧脸色一青,“我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随后又看了看四周,除了掌柜远远地在柜台,近侧并无旁人,遂才低声对子夜道:“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人倒也罢了,他俩是驭金师,灵力一般。依我如今的灵力,即使是一对二也有把握胜。可是他们随行的还有一位驭土师,灵力极高,乃是我仇人门下最厉害的一位五行师。最重要的是,土是克水的。先前我就是被他们十几个五行师联手追杀,当时我还有几位随从抵死相助,才能逃过一劫,那三个人就是其中强厉害的。眼下,若是正面相对,逃跑是不成问题,但是身后多几条尾巴纠缠着,总归扫兴。”
“不是说五行驭灵师极为稀少吗?什么时候街上随随便便就能遇上了?”子夜倒是没有太多惧怕,反而多了些兴奋。
“你倒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黎沧戳了戳他的额头,又道:“也是我那仇人此番下了血本,非要置我于死地,否则这小小的镇上十年也难遇一位五行师。这里不能久呆了,咱们吃完饭都早点休息,明早寅时起床,赶在天未亮前上路。至于算卦赚钱的事,眼下你也别想了。到了望阳城,那里的汇通票庄是我的亲戚所开,提几万两银票不是问题。”
“几,几,几万两!”子夜正啃着馒头,忽然听到这儿,惊得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下不去。黎沧忙给他拍了好一会背,他才将那口馒头给吞下去,来不及喝口气水顺顺气,便道:“你,你真是位金主啊!”
黎沧悄悄地对他道:“我是魏人,我家在魏国有些地位,不过现在是在南越,讨不了太多便宜,最多能借到点钱罢了。若说是金主,倒也差不离。”
看见子夜惊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黎沧只觉好笑,“赶紧吃。明儿离了这儿,可有两三天的路要走,若是中途没有借宿的地方,我们就只能风餐露宿了。”
子夜点了点头,心中也不以为意,反正出门在外,他早已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
☆、十八相送
回到客房不多时,小二便送来了热水,两人轮流洗簌干净,方觉浑身舒畅了不少。
虽然是两人共用一间客房,但是床还挺宽,再加上子夜身量未长足,两人并肩而躺并不觉得局促。
灯光将将熄灭,清亮亮的月辉就透过薄薄的窗纱探入屋内,也落在了子夜的面上,映得他一双乌眸更显得莹亮。他还很精神,正一个劲地向黎沧打听北魏的事,全然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黎沧告诉子夜,北魏的都城是雪城,因为那里一到冬季便会下雪。那里的冬天不像南越的冬天柔柔弱弱的,即使下雪也难成形。魏国的雪得很厚很粗旷,整个城都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的,仿若天神的城邸。
子夜听得心动极了,连眼睛里似乎都放出了亮亮的光,拉着黎沧的手问:“你家就住在雪城吗?那个一到冬天就落满大雪的地方?”
黎沧嗯了一声,想起雪城的冬天,虽觉风光无限,但那地方太冷,那里的人也太冷。若是能选择,他倒宁原和子夜一道周游四方。
朦胧中,子夜倒没发现黎沧一直温和带笑的脸上现出的漠然神情,他只想着那个满世雪白的城市该有多美,忽然又道:“等我们从建安回来,我就陪你回雪城。”
“陪我回雪城?”黎沧的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遐想,若能得他相伴,那冰冷的雪城也能多些温暖和真心吧?
子夜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四周黑黑的黎沧应该看不见,遂又“嗯”了一声,道:“你都能陪我去建安了,做为兄弟,我自然要护送你回家了。”
“然后呢?”黎沧却是一直在看他,幽黑的夜色,借着那抹清亮的月光,能看到子夜的眼眸亮闪闪的,似乎……闪着一抹贼光。
“然后你再护送我回南越。”子夜嘿嘿地笑得很欢畅。
“嗯,好主意。你再接着送我,我再接着送你。有一出戏叫什么来着,噢,对了,《十八相送》。”黎沧本是玩笑话,可是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祝英台可是女的,如此讽刺兄弟似乎不太好。但是内心深处,他隐隐地希望子夜也如祝英台那样只是女扮男装。
“《十八相送》是什么?”子夜显然不懂,黎沧正暗暗舒了口气,又听他道:“是戏文吗?我还没看过戏文呢。好不好看,望阳城有没有戏文看?”
黎沧却不希望他看,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子夜抓着黎沧的胳膊摇晃着:“黎哥哥,你先给我讲讲是什么样的故事。”
“不讲,困了,睡觉!”
“讲吧,讲吧,不然我睡不着啊。”
“呼……呼……”
“黎哥哥?你睡着?怎么那快就打呼了?黎哥哥?”
“啊,你干什么堵我鼻子?!”
“谁叫你装睡!快给讲《十八相送》”
“啊!你压到我的腿了!”
“呀呀,不好意思,屋里太黑没瞧见。黎哥哥,疼不疼?”
“疼!”
“要不讲讲《十八相送》,分散下注意力,就不会疼了,嘿嘿……”
“……”
《十八相送》的故事子夜终归是没有听成,自此方才知,越是看起来温和可亲的人,耍赖的功夫就越高。
第二天寅时,天还亮,两人便动身上路了。
从上阳县到望阳城一路上山多路窄,人烟稀少,偶有几个村落,那也是零散的分布在半山腰上。虽有些荒凉,但风景独好。一路过来,耳中所听俱是鸟鸣啾啾如歌,入目所见,尽是一片苍翠掩映似画。
到了晌午,日头渐热。两人一马便停在一处清澈的小河边歇息。
子夜见河中隐隐有鱼儿游动,心思一动,脱去了鞋子,卷起了裤角,刚刚下河,便听“嗖嗖”声起,一尾马掌大的鱼竟被一股水柱托出,径直落到了岸上。子夜还未反应过来,那股水柱已然跌回了河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扑扑漱漱地尽贱在他的脸上,颇为狼狈。
岸上,黎沧哈哈大笑。
子夜却也不恼,汲水上岸,一边将鱼拾起,一边道:“原来还有这样抓鱼的!再多抓几尾鱼来,让我开开眼。”
黎沧也有意卖弄,伸出两指,低念了两句咒,平静的河面上接连腾起好几股水柱,有得似喷泉托鱼出水,有的似绳索儿,将正在游动的鱼儿绑出水来。不过倾刻间,岸上便多了几十尾鱼,个个活蹦乱跳。
子夜瞧得欢喜,拍着手咯咯地笑个不停。
黎沧结了一朵水花,绕在子夜头顶盘旋着。子夜伸手戳了戳,手指便直接没入水花中,冰冰冷冷的极为有趣。他干脆直接拿到手里,合掌一拍,“啪”的一声,水花破裂,化成一股清流从指逢间溜走。
玩闹够了,子夜就准备要烤鱼了。他挑了几尾最大最肥的,其余的鱼也吃不了,干脆扔回河里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