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头看地上那个仙师,也是个奇货,毛没长齐一身虎胆,敢与锈祖叫板。
四野门根深蒂固的行为处事是靠拳头说话,前辈高人想要东西,不叫为难人,机灵点儿的赶紧主动献上去;等人家开口要,还不说点漂亮话,命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不管他人怎么想,法锈一意孤行,坚持正道道义。这份坚持毫无道理,她是从四野门熬出的饲儿,入世百载,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因而此番不论怎么看,都正得有点诡异。
最莫名其妙的就属黄雀儿了,闯过几回凡尘,曲验秋觉得差不多能将人看出个四五成的脾性,但一对上他大师姐,又是满脑子雾水,拿不准她到底是个什么弯弯肠子。
他脑子里噼里啪啦地闪灭各种念头,总是在边缘晃悠,捕捉不到那个在心里乱窜的疑点。
曲验秋想了许久,得过且过的得出一个结论:“师姐她可能是太寂寞了……得找点乐子。”
法锈出奇的好心情,笑言晏晏,耐着性子讨价还价,还时不时凑过去低声窃窃耳语。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仙师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和颜悦色的前辈,被唬得发愣,茅坑脾气也没撑住,戒心虽不减,总归是慢慢平静下来。
另一头,嘴吞鲸像是缓过劲了,摸索到曲验秋身边,啧啧啧了几声,咂嘴艳羡道:“这位前辈与你小子一个师父啊?哪路神仙呀?”
曲验秋心不在焉,敷衍起来就没管住嘴:“差不多吧,半个师姐,半个师娘。”
嘴吞鲸:“……”
回过味来立刻挤眉弄眼,悄悄摸出纸笔来,亲热搭着曲验秋的肩,小道友好弟弟地叫着。这师门关系乱得挺带劲,巴不得他多说些。
曲验秋没理会嘴吞鲸上下乱溜的眼神,他心中焦躁,来回在仙师与黄轿子之间瞧看,眼前疾闪过上京五十里草席,皮包骨的青紫手指把插草标的小孩推到他身上,眉目姣好的童男童女流水般往宫里送,帝家帷幔如同巨兽翻卷的唇舌,吞进了乌泱泱的人,连个饱嗝都不打。
遍览上京,河山苍夷,生灵涂炭。
哀苦悲愁的人脸,磨出白筋红肉的双膝,一沓子浸血的香火俸禄,窃取绿瓜红壤的蚂蚁,鞋底薄如纸的残肢,洪水般的碎片咆哮,拼成了一只不断撞他胸口的斗鸡,鸡冠红得像火,烧得他心房乍明乍痛,他扯了一下衣领,却没扯松心里那根弦。
他跨不过这道坎。
这是心魔。
心魔常在人修魔修鬼修的心里,在妖修中几近绝迹。像拆月,像抹舟,像北堂良运,像觅荫——他们目空一切,不去想,不去琢磨,也不存于心。
妖心是最不易沾染尘秽的心。
偏偏让想飞高高的黄雀儿给沾上了,压不住,消不了,只任它日渐茁壮悲忿。
他可以视而不见,一直乖乖在梅吐山涧吃着加辣子的大碗米饭,等拆月薅完羊毛给他做厚底靴子,可为什么又无数次走回上京,为什么不停去得昌观领香火俸禄,为什么兑了糠馒头给饥民,又为什么手脚发颤也要来这一趟四野门。
他将苍生的遍体鳞伤披在肩上,在上京的梅雨天耷拉羽毛,无休止地想,为什么。
想不通,于是又想,为什么连一个答案都吝于说个明白?
曲验秋双手按着脑门,满头胀痛,耳边嘴吞鲸还在鼓噪,嘈嘈切切,隐约听见法锈轻描淡写说一句:“那我现在可要解开无章的封印了。”
他抬头看过去,视线发虚。
那边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一致,法锈手指轻抬,仙师突然浑身猛抖,发出一声惨叫,手臂不受控制抽搐,雾气层层从手上剥离而去,一道墨蓝剑纹活物般抽离仙师的手臂,刚猛剑意冷冷荡开,似乎下一刻便要破空而去。
法锈笑道:“会有一点疼,我说过了,金丹期的修为没法应付仙器。”随后两根指头往上一勾,“过来。”
墨蓝剑纹肆无忌惮张扬的末梢一凝,水草般摆动,散去剑意,乖顺攀上法锈的手腕,一直游动到肩部,最终蛰伏下来化作靛色纹路。法锈放下手臂,白色宽袖顺势挡住了张牙舞爪的剑纹。
仙师冷汗涔涔卧在地上,整个身躯都在战战颤抖,失去唯一能傍身的无章飞剑,她在瞬间感受到修为狂降以及丹田内空虚的灵气,她的脑海蓦然一片空白,突然涌起一阵追悔莫及,暗恨起自己被甜言蜜语的花招给迷惑了,现在对方反水易如反掌。
“你不能杀我!”她肘部整在地上,抬起一只眼狠狠瞪向法锈,翻出箱底零星的几个筹码,“知道这次来的还有谁么?骆氏皇帝,真龙天子!”
法锈不动声色:“被街边的话本子祸害了?怎么,觉得骆氏皇帝是天命之人,傍过去,想受点恩惠?那你傍错人了。”
事已至此,法锈不再多说,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券,折叠两次,轻飘飘甩到她身上,话梢勾笑:“别修道了,拿着金银,逍遥去吧。”
眼看法锈起身,曲验秋推开嘴吞鲸,三步并作两步上去,虚拽住法锈一角袖边:“大师姐……”
“没缺胳膊少腿,叫唤什么。”法锈不等他说完,拍掉他的手站起身,“鹰头。”
鹰头倏然出现在七百修士身后,上前两步站定:“饲祖。”
“送回去。”
“是。”
曲验秋一愣,立刻明白他师姐说的“回去”,不是把他押回梅吐山涧就是玉墟宗。
他回头看了看躺地挣扎的仙师,还有无声无息的黄轿子,眨了下眼,拔腿追了上去,急切道:“师姐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鹰头脚步一转,冷冰冰向他走来,刮擦声越来越近,气势如虹,比他整整高一个头,如一堵铁墙挡住他的视线,曲验秋心里发憷,鹰头刚刚那一个闪身明显是穿梭虚空,至少洞虚期修为,不敢跟她正面抗,踮着脚招呼他师姐:“别大师姐!师姐我有话跟你说!真的,特重要一事儿!唉你别赶我,嘶——你下手轻点啊!”
这一声嚎被法锈听见了,远处过来一个声:“下手轻点,捏断骨头不要紧,别扯脱了他的毛。”
鹰头:“……是。”
曲验秋接着嚎:“亲师姐啊!”
在他视线被鹰头挡住的远处,法锈走了两步,忽然撑住了墙。那个水绿衣裙的姑娘赶忙上前扶起她,两只细弱的胳膊往上架,似乎是想搀着她进屋,但不知道是不是力气太小,没能挪动。法锈埋着头,抬起一只手扇了扇,示意姑娘放开。
兀自靠墙歇了一会,方抬脚跨过门槛。
掌上屋的门扣在她身后插上,殷余情正抄着手,站在廊下等她,脸色是少有的严肃:“法迢遥的半碗血肉在你手上,你要我帮忙的事儿完了,现在该你了。”顿了顿,语调又上翘了些许,“堂堂锈祖,腰缠万贯,应该不会赖账吧。”
法锈笑道:“姐夫,说话真伤和气。”经过殷余情身边时,嗓音放轻,“早晚的事儿,急什么呀,天大地大,有情人都等得起。”
殷余情刚想伸手拦住她去路,被法锈一个矮身避过,负手往前直走,背上被江访安撕裂的血痕濡湿白衣:“叫你的人给我弄碗糖水来,别让我太久,小心我把你屋子拆了。”路过拐角时转过半个身子,摊手一笑,是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表情,“你疯我也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
两柱香后,曲验秋哧溜一声钻入掌上屋。
发现这回师姐是真不帮自己,黄雀儿当机立断横下一条心,与鹰头斗智斗勇,化作丁点大的原形,奋力扑腾翅膀,四根膀子蜜蜂似的扑啦扑啦。
他自始至终一副豁了小命的架势,鹰头毕竟不敢真弄残了他,一收一放地吊着,一不留神让这鸟给跑了,阴着脸,立马打了个唿哨。
饵鹰们窸窸窣窣地聚拢,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可练的是杀人的本事。饲祖她二师弟身娇体弱的,不敢硬拦,只能用肉墙挡。那么丁点大的黄雀飞得极快,专找刁钻的角度,直接从掌上屋的瓦缝里挤进去,冲势极狠,屁股上一撮毛挂在瓦片上也顾不上。
掌上屋是殷余情的地盘,半仙坐镇,鹰头不敢贸进。曲验秋化了人身,抹了汗,发觉这里居然可以散去四野门的雾气,不由摸了摸褴褛的衣衫,尴尬地遮住屁股,抬头就见到端坐院中的翩翩公子。
对比他这身行头,简直云泥之别。
曲验秋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问好:“余情公子,久仰久仰……我师姐在哪个屋?”
殷余情摆弄笛子,不咸不淡道:“她睡下了。就在后面那间,你有事就敲门吧。”
曲验秋才不听他的,大师姐只有师父才能叫醒,他还记得曾经吵醒午睡的大师姐,结果被揪住削了三个钟头的惨痛回忆。缩了缩肩,老老实实蹲墙根:“没事,师姐肯定是累了,我等她起来再说。”
殷余情意义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开腔,又低头雕琢笛子去了。
这一等,就是四个时辰。
期间那个水绿衣裙的姑娘来过一次,转了转眼,见里面的人还未醒,端着炖的咕噜噜的砂锅回厨房。第二次来的时候捧来一袭洁净的白色道衣,法锈这回在屋里应了个含混的声,姑娘便放心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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