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没好不能喝酒。”
贵客遗憾一笑,半壶茶已经送了出去,两手空空本想揽过一坛状元酿,却不想又被此人一言戳中,收了手放在桌沿,服软:“好好,听你的,毕竟这一路,吃喝住都是你帮我垫着钱。”
“不敢当,饲祖从指缝里漏出几张手券,够我一年开销。”
“嗐,提什么当年,如今落魄啊,仰仗少宗主养我。”
口里说着话,全是调侃当不得真的味道,隐去血战硝烟,只着眼现下奔逃的轻松时刻,仿佛她们未曾有过老谋深算的里应外合,便如十几岁的少年狂放,杀了个三进三出,然后如火种投入偌大的世间,燃遍原野,名扬天下。
隐忍八十余年,筹谋八十余年,对于修仙道人也是极其漫长的时光,但凡有一个差错,走岔一个念头,一切将付之东流。可再多能蹉跎的光阴,也抵挡不住为后手者殚精竭力,被禁锢者守心如一,坚信于我,托付于你。
于是没有那些纷纷扰扰,没有因为意气消沉而放弃谋划援手,也没有因为贪图权势而屈从镣铐。天各一方,无人会在深更半夜自觉愧对朋友,在烛台下默念歉意。
有的只是一场如约的大火,和酷似前次的只言片语。
“我们走吧。”
“好。”
大炽,燃天。不世,震地。
☆、相见
这次能奔逃出来,不光有七八十年的苦心筹划,并肩大战一场负伤挂彩也是少不了的。两人筋疲力竭突破重围,又用了四十多个时辰甩脱追兵,后来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法锈最先撑不住了,往草皮上一坐,叹道:“不行不行,老骨头了,歇会儿。”
仲砂大口喘气,叱咤四大仙宗年轻一辈几十余年,已经多年不曾将自己逼到脱力这种地步。法锈把手伸给她,她握着慢慢坐下——这双腿不曾好转,仍是用了几个石铸的架子撑着,除了抻直就只能无力弯曲,所以从“站”到“坐”必须扶着,否则会直接倒地。
法锈咳嗽了几声,轻轻把手按在了她的膝盖上,沉默片刻,笑了:“你跪了那道门十一年,结果才烧了两次,不够本啊。”
仲砂不忌讳宗门弟子谈论她的腿,却鲜少有人敢当面说,更遑论碰。她摇头,调整逃脱后的疲惫:“算了……再有一个八十年,要命。”
“唉,是啊。”法锈又咳,“不过刚冲出包围的那一会,你跟我讲的都是啥?背遗书呢?我被关了这么多年,说话没太大长进,你怎么也词不达意,八十多年加起来没这几天说得多?”
“差不多。看眼色和手势,不用说话。”
“哈,云莱上下全被你影响成哑巴了。”
“我从没标榜过,个人习惯,谁要他们学。”
“是是,那是他们没见过少宗主话多的时候,大战之前背遗言,你也真做得出来!”
“没想过回去。”
话音如烟飘散在夜风中,法锈稍稍闭上眼,喉咙里还在涌上血沫,不上不下塞在那里,让人如鲠在喉,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她才发倦道:“你又用错词,你说得这种情况叫背水一战,但我们把事前事后所有的都安排好了,没有偏离计划,最后成功了,这叫算无遗策。”
仲砂无声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隐没在黑漆漆的夜幕里。
法锈长出一口气:“不提了,提了来气。对了,我的容身之处怎么样了?”
“玉墟宗么?还不错,都还在找你。”
“是吗,我师父给我收了几个师弟师妹呀?”
“还没,三千外门弟子,谁捉到你谁就是了。”
“……”法锈也不知该赞赏这法子还是损,索性笼统道,“我师父他聪明嘛,一石二鸟的事也会干了。”
“怎么,你要自投罗网么?”
法锈严肃:“我像是那种人吗?怎么能让师弟师妹们颗粒无收呢,来,反正你现在不能立即回宗门,陪我到处转转,看能不能被谁逮着。”
“我的钱庄户头肯定被锁了,身上只带了够三个月花销的灵币。”
法锈啧啧两声:“瞧瞧你,准备如此充分,后路的细枝末节都想好了,还跟我玩遗言那一套,调皮。”
“……你不要提了!”
两个原本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为了省下第一笔客栈夜宿费——大概也是没力气再走了,直接在荒郊野外拿石子摆个了阵法,生了火,凑合着歇了一晚。
睡了个天昏地暗,俩人起来进了最近的一座城,靠着私揣的一点灵币简单梳洗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乱晃。隔了几十年,市面上冒出许多新鲜物件,法锈四处逛了逛,又问了几大势力的近况,敲着柜台若有所思。
木柜上陈列着各色手绳,仲砂一无钗饰二无脂粉,唯独对手绳比较上心,看见就走不动路。
她自己就有一手编绳的好艺技,手腕上的“寒珠三赤绳”从小用到至今,也是她擅用的法器之一,原料罕见,但也只是在凡世中少见而已,法锈小时候经常拿来串成一圈翻花绳。
“这个颜色怎么样?”仲砂捏起一串问。
“最外环的金色太亮了,不搭,左边第三个我觉得不错。”
柜台后面的伙计火速拿起法锈示意的那个,笑容满面递上去:“仙子瞧好的是这个?价钱都是一样的,这个用的是殷红作底色,也配得仙子衣裳。”
仲砂低头看手绳,法锈靠在柜上笑道:“伶俐呀。”
伙计赔笑:“应当的,应当的。”
法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家店她曾经来过,但物是人非,守着店铺的修士大多修为不高,提升无望,曾经热情迎上来叫“锈主儿”的那些掌柜和伙计都被换下了,而她现在同样不是当年那个动动手指一掷千金的饲祖,新面孔纵然殷勤,也不复以往的熟稔。
挑选几番买好了手绳,没有讲价——俩人当惯了金主,都没这方面经验,付了帐就走。正值夏日炎炎,城门旁倒是有个茶棚子,顺理成章的,一手挡着太阳走过去坐坐。
可巧,说书小先生正说到“饲祖率三十四道义之士斩春秋一臂”,法锈饮了口茶润润嗓子,颇有兴致听了半晌,才扶额,低声对仲砂说:“怪不得客人都不听他讲,错漏百出。共计三十六个修士,平白给削去两个,斩的是腿,改成了臂膀,还有什么叫‘率’,我那是率领么?我就一收烂摊子的。”
仲砂不动声色:“你记性不错。”
“可不是,挨了好几刀,还为了个脚镯豪掷万金。”
“你什么时候把伤和钱记得这么深了?”
法锈思索了下:“大概是因为……是在我师父面前出的风头。他晚上还变成狐狸掀我衣服,给我涂药来着,唉那小肉爪子,忍了好久才没直接摸上去。”
仲砂:“……辛苦。”
茶棚子里乱糟糟一片,四处都在高谈阔论,说书人也放弃了,托着法锈给他的半壶茶缩在角落里。法锈继续和仲砂低声私聊,不想这时却突然有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似乎正向一个说得起劲的大汉询问:“这位道友,听你刚才说饲祖有许多藏身之所,请问你知道大体位置吗?”
四周闹声一滞,随即又有人哄笑:“小道友是听了什么饲祖宝藏的传言吧?钱都在长生钱庄,有本事去取啊!”
“不是的,饲祖是我师姐!”少年声音更响亮,怡然不惧,“我奉宫……师尊之命来找她,希望各位能告知去处,我和师弟在此谢过啦!”
这会儿茶棚子又冷了一阵,忽然有人疑惑道:“饲祖……有师门?”
另一人压底声音:“听闻是有的,退隐前认了师父。”
“真的有?可从未听说过啊,谁啊这么能耐?”
“不太清楚,听说认了还不到一年,后来因为六合堂迢遥境的事太热闹,谁还会去关注这个。”
位置最阴凉的这一桌,仲砂抬眼示意:“找上门了。”
法锈摸着酒坛子冰冷的侧面,默然少许:“还是先清场吧,老板呢?”
茶棚老板亲自逐客,态度坚决,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认出了仙宗中风头鼎盛的那张脸,客人再怎么骂骂咧咧也不碍事,触怒云莱少宗主最要不得。
曲验秋和卫留贤师兄弟一脸茫然,刚要付钱跑路,突然被老板一拉后领:“小妖修,有贵客找你们,过来吧——诶,那边的,怎么还不走?”
破尾冷冷地不挪位置,这样的大太阳,她不能曝晒,否则绝对会脱皮,所以当没听见。老板刚赶过去,一眼瞥见她腰间同样的宗门牌,哦了一声收了步子:“一伙儿的啊,不早说。”
曲验秋此刻被带到唯一安然端坐的桌边,那个红纱衣贵客没理他们,转着手腕上的绳子不作声,另一个散着头发的白袍贵客转过身来,手上还有一坛状元酿,顿了顿,笑道:“修了几百年了?”
曲验秋和师弟对视一眼,谨慎道:“没多少年,没结丹,我是黄雀他是鳖,都不好吃。”
妖修直觉很准,他们知道面前这两个人修造诣很高,绝对打不过。
“我不吃妖修,我师父就是。”
曲验秋脱口而出:“可你是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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