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头一回,能从法锈口中听到“闭关”二字。
闭关对于修士来说,是家常便饭,少则数月,多则百年;但对法锈来说,是百年难遇,何时想起,全靠缘分。
这在每日苦修的玄吟雾看来,简直就是不求上进的最佳例子。有一次他特意叫她起来修炼,由于妖修形态各异,修炼法诀都是只匹配自身的,他没法教她,倒是人修有一条流传已久的十六字口诀,不分族群,老少皆宜。
他回想了一下,背给她听:“静功内守,双目垂帘,两手抱诀,听息观光。”背完发现她刚起来,又倒回床上去了,气得换毛期差点提前,“起来盘腿坐好!”
法锈侧卧床榻,说:“我不正修着么。”
玄吟雾不信:“你连姿势没摆对,能修出什么人模狗样?”
法锈低垂双目,双手比划了个掐诀,肉眼可见的聚气瞬间贯穿经脉,飞速在身体里转了一个循环,但在最后关口她又迅速撤手,聚气消失,只抬眼证明道:“瞧。”
玄吟雾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口诀……”
法锈不可置否:“是有道理,我也没说是错的,只是静功不拘于盘膝一个姿势,可坐可卧可站可行。怎么了师父,我师祖没教过吗?”
妖修对这种人修创造的口诀总是不能完全领悟,狐狸还真仔细想了想她师祖是不是没教过自己。
想了半天,忽然被自己气到了——什么叫她师祖?那不就是自己师父吗!
总之,叫法锈修炼,比驴拉磨子还难。你抽驴,那畜生还能走几步呢,抽她,她能把丹田直接崩碎了给你看。
听到她要闭关,玄吟雾将信将疑,抬手一指洞府里专门辟出来的静室:“那你去。”
法锈摇头:“不,太脆了。”
不等玄吟雾发问,她转身出了洞府,一直走向山林旁的瀑布边上,那里还残留着斗法痕迹,大大小小的乱石滚得到处都是,水流异常湍急。她不顾衣裳浸水,坐在水中,微微闭目,双手搭在腿上,不抱诀不聚气,如同一尊石像。
玄吟雾看了半晌,怀疑她是不是在变着花样睡觉。
但很快,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冥冥之音,犹似千万合鸣震耳欲聋,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翻云覆雨,地壳开裂,瀑布被蒸出气浪,冲起几丈高。
紧接着,天雷地火瞬息而至,全往她身上招呼,不多时,又有寒雪冰雹砸落,等倾盆大雨落下时,乱石已经被腐蚀了个干净,水化作了粘稠的铁黑色,不住冒着气泡。
好不容易雨后彩虹,天罚也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正在玄吟雾以为结束了,气还没松,晴天一声霹雳,乌云聚集,山崩地裂,又从头开始轮……
玄吟雾:“……”
他回头看看洞府的静室,哎,好脆。
天罚足足轮了八十多遍,玄吟雾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迁荷峰都要塌成平地,谁闭个关能弄得跟渡劫一样?这也是没谁了!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叫停——根本没法靠近,最后只能心如死灰地去做饭,心想她晚饭还没吃,要是饿了没准儿就不闭关了。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她能吃还是不错的,这要是辟了谷,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关……
玄吟雾一边煲汤一边记数,第八十九遍天罚已经降下。上有九天雷殛震荡,下有地底烈焰烘烤,只是刹那间,整个山峰都凝固了一下,只见一道风驰电掣的身影跃出,狂风中衣衫翻卷,法锈自天罚中走来,翻手接雷,覆掌压火,八荒六合风烟俱净。
她仰头,睥睨四野,生死从容。
玄吟雾只瞥了一眼,扔下勺子去拿衣服,她一身“山有荆”的凡衣在破雷火而出的那一刻,只剩飞灰消散——有个死活不穿法衣的徒弟,也是操碎了心。
梳洗妥当,玄吟雾探查了她的修为,吓了一跳,就这么片刻功夫,从炼气期六七层,直接筑基大圆满——不说人了,妖都有点怀疑妖生。
法锈拿了勺子,边喝汤边说:“本想直接金丹的,第九十道天劫一过就能破大境界,但闻到了煲汤味儿,有点饿,下次好了。”
玄吟雾:“……”
每一个大境界都是坎儿,能刷掉一批终生都迈不过去的修士,因此每一个能冲破阻碍的机会都难能可贵,有人借以丹药,也有人借以外力,为的就是那万分之一的成功契机。
只有法锈,这俩个字不论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大写的“任性”。
法锈抿着鲜浓汤,看到玄吟雾在柜子里找药,一笑:“哎没事,又不是斗法,闭关悟道嘛,怎么可能受伤。”
玄吟雾走过来看她手腕,往上翻了袖子,还真没伤,有点不理解:“那你跟青琐剑一战……”
“那个不一样,我化天规为己用,跟私用长辈的钱一样,是要罚的。这个,就像一个孩子缠着父母学本领,烦了会敲打,但不至于打死吧?”她指了一下天,“那是我亲娘老子呀,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舍得真打我呢。”
她常常自诩天地为父母,玄吟雾却不信她鬼话,看她天资,最可能的是某对大能道侣遗留了一个婴孩,未曾教养便双双.飞升或是遇难,也许她爹娘生前还跟六合堂有交情,才让她能得到照拂。
又或者,是戏文里仙凡之恋这类的,事情被揭发后,相爱的仙人凡子都被降罪,剩下一个孩子任由自生自灭。
他就这么天马行空地猜,听得法锈最后都笑了,手伸到旁边罐子里,摸了一块糖糕递给他吃:“师父歇着吧,你这些太没新意了,要我说,我就讲一段戏文,称自己是从磐石里孕出来的,忍了沧海八百年冲刷,挨了桑田九百年碾压,终有一日我心动上苍,石头也生锈,剥去层层石屑,走出来一个我。”
玄吟雾听得认真,法锈却还没胡诌尽兴,又凑过去到他耳边,轻声呵道:“你看,我受这么多苦,就是为今生与你相见呀。”
字中缱绻,一言难尽。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玄吟雾也能了解到法锈的一星半点,她说话就没个正经时候,有时听上去荒诞,但没准儿还是真的,因此对她说的话,他还是信了些许。
直到他不经意瞧见了法锈摊在床榻上的话本子——她是从那上面学会如何遣词造句的,因此无事就会淘来几册,借机巩固一下。这一册似乎讲了个衔环报恩的故事,这一页正是化作黄鹂的娘子声泪俱下,与前来相救的郎君讲述自己被石头困了一千七百年的日日夜夜,终于破石而出,有情人默默相拥,艰难险阻,只为相见。
情真意切,一字不差。
玄吟雾:“……”
她的话,当真一个字都信不得。
☆、小聚
伴着法锈的插科打诨,又过去十多天,玄吟雾总算脱完了毛,由于要御冬日之寒,长得厚实细密。此间天气又微冷干燥,新毛不太服帖,蓬成了个球。
法锈这几天算是过足了手瘾,她做饲祖这么多年,撩拨也成了一个习惯,放着这么一个大绒球在面前,总要薅上几次。狐狸先开始拿爪子拍她,后来也不理了,权当她的手是梳齿挠儿,反正毛也要脱,与其抖掉,不如让她顺掉。
狐狸终于化形后,依旧是那身深色法衣,却叫法锈瞧出了端倪,捻着他袖口料子道:“与原来不太一样,听说妖修的法衣,大多是皮毛化的?”
玄吟雾垂眸看她:“是。”
法锈松了手,又问:“化形期妖修,不比伪化形,是能随意变更本体特征的吧?”怕狐狸没听懂,又加了句,“就是说,可以把毛变没,然后穿买来的法衣?”
玄吟雾犹豫了一下:“理论上是可以……”话未说完,又摆出一张训斥的脸色,“但也只限于口头说说。就像你们人修总是避免殚精竭虑,担心弄得脑门那块毛掉光,我们妖修也一样,老是这么折腾毛,怕秃。”
法锈故作严肃跟他对视半晌,然后笑得从塌上滚了下去。
玄吟雾恼羞成怒,也不拉她:“笑个什么!”
法锈靠在塌边,还在笑。她平日笑得多,大多也是故意为之,神情音调时段都有把握,如这样没控制住的笑,反而不会发出声音,只是拿手握拳抵了额头。
玄吟雾原地气了半晌,见她还没消停,一怒之下转身就走,刚走出数步,就听见法锈在身后叫到:“师父——”
玄吟雾矜持的没有回头,却停了步子听她说道:“师父,有一事请教。”
法锈鲜有肯求教之时,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对道法的了悟深不可测,往常都是别人求到她头上,她的身段是一次都没低过。这次竟然肯开这个口,玄吟雾倒有点诧异,转头看她笑意不减,说:“那我薅毛时,岂不是在扒师父您的衣服?”
玄吟雾:“……”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样被她举一反三必定没好事……
然后就听见法锈提问:“您既然可以当着徒儿的面脱毛,为何不能当着徒儿的面脱衣服呢?讲来,这本是同一件事。脱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我一时兴起,剃了个秃瓢儿,难道会被世人不耻么?不见得,没准儿还得尊我一声大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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