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说的,往重里说,这么像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佳人,就算只淤了块血也该第一时间讲出来,直白地把伤伸出来给人看。
她应该是那类人,那类——她脚伤的时候,有人该为她心碎神伤。
玄吟雾两只爪子握着她的袜子,慢慢叠好放到一边,跃下床榻去柜子里找药。再回来时是人身模样,端来水与布巾,手指轻轻握住她的脚,用布沾了水擦拭干涸的血,等到要割开愈合错位的伤口时,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她的脸。
多少人睡着了都像个孩子般纯良,她却不像,甚至看久了觉得她不在沉睡,只是闭上眼假寐。也许饲祖就应该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她深谙太多人的弱处,所以自己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
… …
昨夜睡得晚,早上便起得迟,法锈睡醒时,只觉得眼皮上阳光大盛,索性闭着眼先晕一会,再缓缓睁眼撑着坐起来。
脚还没挨到地,玄吟雾从外面进来,抬眼看向她,道:“你别下床。”
法锈翘了一下腿,才说:“我袜子呢?”
玄吟雾走到箩筐旁边,将最后收针一步做完,然后将一双棉毛袜子递到她手边,示意她穿上。
法锈低头看了半天,嘴角一如既往挂着笑,眼梢那儿却带上那么点审视:“你做这个的时候,不像是给我的。”拿起袜子打量着,又看向玄吟雾,“难道我看错了?师父你一针一线中,不都戳着那一个意思么,就算卖了也不给我。”
玄吟雾没答话,饲祖不愧有双一针见血的慧眼,他那时确是这样想的。
但她看明白了,却也微微笑着,什么都不说。
最终玄吟雾只是说:“早穿早动身,我送你去松啼城。”
法锈笑了一下,不再言语,低头穿着袜子,松紧正好,怕毛线磨脚,里面还缝了一层细棉。她起身梳洗后,将早饭与午饭一起用了,吃完后放下勺子看向玄吟雾,懒洋洋笑道:“师父,我们怎么过去呀?该不会又是把我给拖过去吧。”
玄吟雾挥手打出一道法诀,然后一手捏住自己的宽袖边角递过去。
法锈难得没能理解:“嗯?”
玄吟雾说:“给你牵着。”
法锈倒也没多话,接过来就捏手里了,但速行的一路上玄吟雾颇觉怪异,她总是在抖他的衣袖,不知道她这什么毛病,玄吟雾还说了几句,但等到了松啼城外,忽然听法锈轻吁了一声,哪根筋突然搭对,他恍然明白法锈为什么这么做了。
显然她从来没做过拽人衣角这种颇具孩子气的事儿,是把衣角牵成了马缰!
敢情她还驾了一路。
玄吟雾恨自己怎么才反应过来,生着闷气,法锈已经在城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个糖人,嚼得满嘴酥脆,还问了一句:“师父吃吗?”
玄吟雾不理她,气都气饱了!
松啼城门口川流不息,却只是个没有太多禁令的小城,着急些的修士就直接从上空飞了进去,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玄吟雾熟悉散修居多的南边,但法锈却走向了北边的绣衣作坊,刚掀开进门的珠帘子,拨着算盘记账的伙计一抬头,哎呦了一声,立刻回头遣个学徒去里面叫掌柜,随后放下账目迎上来,三分的客气笑成了十分的熟稔:“昨日掌柜的还连夜候着锈主儿呢,没等到人,就想着您一定是贵人事忙。只是他年纪大,熬到天光就受不住了,才去打个盹,没想到您这就临门了!”
法锈含着笑靠在柜台上:“倒也辛苦。”
伙计连忙推诿:“不不,哪儿敢跟锈主儿提辛苦……”话没说完,里门风风火火走出一个老头,抱着五六个锦盒,小心堆在柜台上,才向法锈作礼:“锈主儿,老朽亲自督查的料子和做工,可要先往身上试试,不合意的地方片刻功夫就能给您改了。”
法锈瞥了一眼叠起来的锦盒,并不打开翻检,依旧笑道:“贵坊绣工的手艺都是巧夺天工,我哪里挑剔过。要是真轮到我不合意,恐怕也没法改了,得要重做。可掌柜的招牌不就是无一回炉么,又何须去看。”
老头也失笑:“老朽可是忧心了一晚,虽安慰自己锈主儿定是有事去了,但还是慌了神,怕您是不满身上这件‘雪后枫’,便懒得再来取其他的。”
法锈靠在柜台上,水红绣枫叶的里衣,外披雪白褙子,风吹过时袍衩扬起,犹似细雪中微现一抹霜红,明丽得教人心里一颤。玄吟雾收回目光,望向了绣坊外面,人来人往全是宗门弟子,他看了很久,法锈才走了过来,几个薄而宽的锦盒被丝带扎在了一起,拎在手中。
在修士的城中订做凡子的衣裳,基本没人会做这种事,因为价格不菲又不耐用。玄吟雾扫了一眼绣坊中陈列的修士法衣,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穿法衣?”
法锈理所当然:“不好看呀。”
玄吟雾说:“你不能去订做一个好看的?加几个防护符咒,丹田也能少碎几次。”
法锈不合作:“我不,法衣太重了,尤其加符咒的,又沉又甸好似龟壳。我就要凡子的衣服,轻飘飘的,穿了就跟没穿一样。”
玄吟雾:“……”
这都什么毛病!
☆、师叔
法锈绝不是个挑剔的人。
那些传言法锈“非金屋不住,非华裳不穿,吃要吃龙肝凤髓,喝要喝瑶池仙泉”的人,大抵只是听闻过饲祖的名声,又知道那么一星半点她顾盼生辉的风姿,便臆想是个娇气难伺候的主儿,得放在手心上小心供着。
事实上,法锈是有点挑食,但不会挑到大发脾气;喜欢做工精良的衣服,但也不会因为不合意而宁可扔掉。十余年间,六合堂的修士大多都买她的账,也是因为她足够长袖善舞,有时候挑嘴一点,那是因为付账的也是她。
但是如果不是她出价,那么就算把她的要求当耳旁风也没关系,因为她也只当个玩笑说,就像她说要吃炒田螺,或是说要师父陪她来一趟松啼城。她说出来,不会在意对方答不答应,因为世人无利不起早,不答应在情理之中,而她有病才会在这种情况上挑剔。
就譬如现在,法锈在松啼城足足逛了一下午,走得热了,解开了外袍雪白褙子的勒帛系束,转头说:“师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说出来徒儿孝敬您。”
玄吟雾双手帮她拎着东西,没接她脱下的白褙子,皱眉道:“穿上,今天风大,现在觉得热,回头非得冻着。”看她一脸无所谓,又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逛到明儿?趁早回去。”
法锈嘴上依旧闲扯:“松啼城一入夜,才叫热闹,金黄灯笼挂起来,活像金乌城。”虽是这么说着,却是走向了城门方向,褙子搭在手肘上,还是觉得闷热,估计憋到明日有场雨,又伸手松了一下枫红里衣的领口。
玄吟雾靠的近,冷不丁瞧见她贴身衵服,无言半晌,严肃地跟她说这个问题:“你在这个事上能不能学我,把衣服穿好?”
法锈不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就抱着个毛线团蹲着,半丝儿布没披上?”
原形能和人身比?玄吟雾气得口不择言:“我有毛!”
“这话倒是奇了,我就没有?”法锈散开头发,叉开手指一薅发梢,往前一抓,意思如此直白——看,乌黑柔亮,还比你的长。
玄吟雾:“……”
摊上这么个徒弟,该动手时就动手,等到动嘴就完了。
这个时段进出城的修士格外多,堵了个人仰马翻,法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一堆锦盒,还没来得及开口,在臃肿的人流间挤豆子似的被挤出个修士,正巧撞到她这边。还没碰上就被脚下台阶绊了一下,双手抓了一下没扶住旁边柱子,砰得一声摔地上。
法锈只瞧见地面被砸出一个坑,侧过头跟玄吟雾咬耳朵:“瞧这脑壳硬的,该不会是个榔头修成的妖吧……”
因为是脸朝下摔的,那妖修手捂住头半晌没动,只有背后那一条粗硬大尾巴甩了几下,也有气无力的。
但过了片刻,那尾巴忽然精神了点,随机那个妖修也揉着头从地上爬起来,认认真真望向法锈这边,他脚边也慢慢聚起来一些小毛团,紧张地咬着他衣角。
“师叔!”那妖修瞧了半天,像是终于确定,盯着玄吟雾欢喜叫道,“我赫别枝啊!总算死马当活马医让我给找着了,对了,我师父,觅荫真人,他想死您啦!”
法锈油然一阵亲切——这妖修说话的艺术,比她当年不逞多让。
玄吟雾还没说话,法锈倒记起来了,那次被青琐剑那帮人追杀,她在松啼城北边的玉器店里,是遇上这么一窝妖修。吵吵嚷嚷的,对大鳄师兄口中某个师叔怕得要死。
这位大鳄妖修说完自己也是一愣,大概知道说错话了,又纠正:“不,我是说……瞎猫碰上死、死耗子……不不不师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法锈体贴提点了一句:“他乡遇故知。”
大鳄妖修正愁着斟酌词句,闻言忙不迭点头:“是是,洞房花烛夜……”
法锈一拍额头,这没救了。
人潮拥挤,法锈就半靠在玄吟雾身上,但从这只大鳄妖修跑来直到说完一大串话,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僵直也没有冷硬,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么个师侄,也没听说过那位想死他的觅荫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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