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截路,邓搈才猛地一拍脑门停下来,“瞧我这脑子,我这重甲被人做了手脚,穿在身上根本就是累赘。待我脱掉它,走路便会轻快得多!”
他全身是伤,哪里还能独立脱甲,苏浅若捂着嘴笑了笑,让他站定不要乱动,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一身重甲除掉。
己被打瘪了,嵌在重甲后背心上,苏浅若用斩月刀挑了一柱香时间,才把他挑出来。
“己,还活着没?”
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用小爪子揉着满头的包,赤金色的蚕豆眼眸半掩着,看不清楚他是不是痛得快哭了。
苏浅若心中一涩,忙不迭的将他捧起来抱在胸前,安慰他道:“脸是有点歪,过几天长回来就好了,别哭别哭。”
还脸只是有点歪么?!
鼻子嘴巴都打没了,好不…
可这屁股下蹭着的弹性良好的物事,这安慰怎么着也得收下啊。
邓搈无意之间瞥了一眼,那眼便突然瞪到极致般大,手指指着赤金小兽那被打没了的两个孔里流出来的金色液体,讷了讷,再想到它替自己挡了无数箭和攻击,默了默,那赶到唇边的话又哽回了喉咙之中。
没了盔甲,全身轻掉几十斤,运气也足够好,那拖车的马似乎被吓傻了,也可能是根本没来得及跑,还就呆在原地!
邓搈二话不说的坐到车把式的位置,苏浅若抱着己吃力地爬进车厢,靠在软垫上便闭上了眼睛。
听着身后浅浅清清的呼吸声,邓搈心头也滑过一丝温暖。
苏浅若说的是,邓搈,回家。
这三十多年,只有老师,曾给过他父亲的感觉。而今天,苏浅若又给了他家人的感觉。
经过那重剑杀阵之地时,邓搈故意绕着尸体,任那傻马将龙鞘和夙列的手脚踢得乱七八糟,然后才扬长而去。、苏浅若眼皮动了一下,唇角上扬。
一更天,更深露重,略有些清寒,箭伤带动了旧伤,痛蔓进了骨头缝里。
抚着肩胛处的黑色箭羽,突然想起那个月夜,张心桐打上昆吾,将她直接轰得飞进了山缝之中,一块石片插穿了她的肩胛,好像就在箭伤的位置。
苏浅若尽力蜷缩着,用手去碰触自己的脚底,就仿佛他还托着自己的脚,那一夜,那一刻,掌心的温度从不敢忘记。
怕一忘记,心便冷却。
墨允,放心,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依然会好好的活着。
你要等着我。
痛将神智撕得七零八落,苏浅若额际渗出密密的细汗,己伸出爪子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脸,心里有些苦苦的难明的东西在游走。
她,心里装着姻缘带上写着的那个人么?
老祖宗说过,喜欢的东西要尽早霸占,脚下的土地和怀中的女人,谁也不能让。谁要敢抢,打得他满地找牙,回家喊娘。
看着她这么倒在血泊之中,己莫名的觉得她有几分面善。
在哪里曾见过呢…?
———
一面绣着黑龙的旗在秋夜里轻轻地飞舞着。
邓搈啪啪加紧打了两鞭,赶着马车向那处寂静的补给营靠近。
“浅若,离长安还有三十里,我们在补给营换匹马,吃点东西缓口气再回,可好?”
苏浅若痛得有些犯晕,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邓搈勒住马,将刀靠在座边,转身背向着补给营,淡笑着向苏浅若伸出手。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谁言寸草心
就在这个时候,宋宪拔剑,砍倒了龙旗。
那便是动手的讯号。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万箭齐发。
月光黯然失色,箭矢将整片天空占满。
邓搈唇角的淡笑瞬间定格。
笃笃笃笃笃……碰碰碰碰…
弩箭射入血肉的声音,交杂着后来的箭无地可插打落先前的箭尾插入的声音。
邓搈倒入马车之中,临死前将苏浅若完全扑在身下扣住。
他的血滴入苏浅若仰着的唇间,苦涩冰凉。
苏浅若陡然睁大眼,眼底金焰一颤。
刹那间斗转星移,天地大变。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行在街头巷尾的女子,穿着洗得泛了白粗布衣服,,做着各种不同的工种,酒楼洗碗,夜间收补衣物,浆洗,晨起围城收倒夜香,靠脚力送着杂货,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见着有一个时辰闭眼歇息。
每一个月的初五初九十五十九这四天,她还会去城外的寒山寺,进去之前都会攥紧双手,两股颤颤,似乎极不情愿的来回沿着上山的台阶上下走一次,才咬着牙走进其中一处静室。
出来的时候,步履蹒跚,举步维艰,手中却死死地捏着一角散碎的银钱,大约有二钱。
看着她捏着这二钱银子,扯着僵直的脸部肌肉要努力做出一个笑容时,苏浅若突然想哭。
只有这一天,她能回到自己居住的一片破棚屋之中,见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还在地上用四肢爬着的孩子,已经约莫有三岁的样子,脊椎却似乎没有发育完全。直不起腰身。
他身上破烂褴褛,一件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的满身破洞的衣服里,露出的肌肤青紫深红,都是擦伤或者外伤。
他趴在棚屋的门内,一面扯着脖子上挂着的大饼充饥,偶尔会盯着远处的一条小路叫“良…良…”
每当女子从小路上一路小跑着靠近这里时,他都会兴奋惊喜地从嘴中发出呜呜的低低的咆哮声。偶尔还会汪汪叫上两下。
女子流着泪替他洗将身上的污垢。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用一把缺齿牛角梳替他梳理着打结凝成一团的长发,一面梳一面温柔地说话。
“搈儿哪,你是人。不是狗,不要因为娘不在就跟那些野狗学话。来,叫…娘,娘!慢慢来…”
幼童慢慢地张嘴。唇瓣不住地蠕动,反反复复。终于艰难地发出一个音,“娘。”
女子一手捂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脸上,幼童不解地望着她。眼神清澈,她伸手抹泪,温婉地道:“搈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这一声娘叫得真好听。”
幼童眼中亮起星光,伸出手臂攀着女子的脖子回抱她。又叫了一声“娘。”
娘…
娘…
娘…
幼童越叫越顺口。
苏浅若站在画面外泪如雨下。
那是邓搈啊!
时光荏苒,转眼春秋,弹指之间,邓搈已经五岁。
女子自觉攒够了钱,背着他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翻过棚屋前的高山,去到临城普濂堂求那专看骨症的大夫为邓搈看病。
诊金十两,邓母将肩上的包袱放下来,数了整整一个时辰,只得八两九钱。
医馆的门无情地关上。
邓母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唯一的一条毯子紧紧裹着邓搈。邓搈被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冰雪将两人冻成了冰雕。
大夫叫人用板车拉进门,收走了银两之后便一直在摇头,“软骨之症,娘胎之中便被化了骨,能存活至今,已经是世间罕见!他这病,普天之下,除非是遇上传说中的术士,还得要顶级术士,才可能有办法为他锻骨重塑。”
术士!
纵万金也难求得一句真言的术士!
是邓母终其一生也无法达成的愿望。
身上的雪化了,可心中的冰雪刚掀起风暴。
邓母背着邓搈又回到了随镇,收拾好行囊之后风尘仆仆的赶往青州,历时大半个月,来到了邓家祖地。
她没有能力,可邓搈的父亲宋大将军是有能力找到术士为他医治的。
这大半个月,她晚上都没曾合眼,只是目不转眼地盯着邓搈看,生怕少看了一眼,日后便永远后悔。
寒冬腊月,年节将至,宋家人是要回青州祭祖的。
邓母背着邓搈在墓地之中靠着墓碑又等了三天,终于等来将军府的车驾。
当着宋家先人的碑,邓母割了邓搈的手指,滴出小半杯血,跪行到宋远面前。
宋家血脉不外流,当着宗亲众人的面,宋远被逼着滴血认了亲。
邓母将邓搈小心翼翼地递到宋远安排下来的,一名脸带嫌弃,打扮富贵的婆子手中。
这是宋远的乳母,方氏。
这是当年带人强行灌下她药汤的婆子。
邓母亲了亲邓搈的额头,温柔婉约地笑了,“搈儿,娘爱你,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要活得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回身一头撞死在宋家老祖宗的墓碑上。
在众人惊愕的眼中,华发如雪,容颜苍老如老妪的女子,笑着闭上了眼睛。
邓搈如果回到宋家,并不再需要一个官奴出身的母亲。她死了,邓搈才可能被宋远的其他妻房纳入名下。
她逼迫宋远滴血认亲,她死了,恨也了了。
更何况,她本来也命不久矣。
山寺静室之中,她为那药师试了上百种毒药,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五内俱焚,寿命将尽。
她死了,也可以断了邓搈恋母不肯归宗的念想。
她想到了一切,却没有想到她死之后,邓搈娘死爹不爱,会是怎样悲惨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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