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侧是一个吊梢眉三角眼,花白着头发的中年男子,左手里端着一方宝印,右手里有一卷燃烧过半的绢画。
此人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龙鞘!
龙鞘掐灭了绢阵边缘的火星,小心翼翼地将宝印和半副画都贴身放好,这才略略抬了一下眼皮,阴森森地道:“邓搈,好久不见!”
邓搈脸部的肌肉僵了一瞬,眼中却迸出冷冽的恨意。
苏浅若同样怔了一下,目光迷蒙了一下,之后突地一凝神,恢复清明,急急地道:“龙鞘是术士!”
邓搈点了点头,一字一字地道:“我知道,我母亲和奉玉都死在他手上。”
心中突然有些难受,苏浅若拘谨地用手指捻着袖角。
龙鞘轻轻地挥了一下袖,“杀!”
“杀!”
“杀!”
“杀!”
一百人的声音同起同落,齐齐整整,汇集在一起,杀意凛然,气势如排山倒海。重剑出鞘,寒光交错成一道规律有序的网,快如闪电,罩向被困在中间的邓搈二人。
是重剑杀阵!
苏浅若汗毛倒竖。
魏国宫廷之中传承下来的重剑杀阵。
当初,魏成武帝便是凭着这组谢家人传授下来的杀阵,用三千人败了两万敌军!尔后。此阵一出,所向披靡,阵中从无有生还者!
一百道重剑的光合成一道巨大的剑,当头罩下,气剑爆开了苏浅若身前的那块巨大的花岗石。
邓搈单臂环着她的腰向后远避。
轰…
巨石被爆成斋粉,地面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杀!”
“杀!”
“杀!”
积蓄到顶点的气势令剑光更盛过第一剑,还未扫落下来。便已经割裂了空气。
邓搈横刀。将苏浅若藏到身后,背影巍然如山。
他抬首望天,阴云滚滚。地动山摇,似聚合了某种天地大力的威能的剑光,照亮了这片天地,人力在其之前显得多么的卑微渺小。喉头逸出一道似从灵魂中透薄出来的轻叹:“天…要亡我么?”
苏浅若被摇得退了好几步,最后坐在地上还被震出两尺远才勉强稳住身子。
大地轰鸣。隆隆作响,仿佛下面有一只洪荒巨兽要挣破束缚,破土而出,撕裂天地。
“黑白纵横。杀伐无由!
纵年寿难永,也要踏破关山千重,豪情不朽!
邓搈。赤血!长殷!”
苏浅若看着他渗血的后腰处,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苍凉。不由得重重地闭上了双目,仰天嘶喊,为他打气。
邓搈绷直了腰,将刀往地上猛力一插,也仰天吼道:“赤血!长殷!我命纵是天也收不走!”
抽刀,迎着剑光,痛击!
盯着远处阴笑着的龙鞘与夙列,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好的,坏的,最终定格。
“母亲!奉玉!”
大地被一刀撕开一道口子,邓搈一身是血地跪在裂口边,口中发出了一声夹杂着震怒与哀痛的悲泣——
他如同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瑰宝,纵使寻遍了剩下的天地,也没能再找回来,只得望着暮日残血恸哭,那样悲切凄凉却无奈!
男儿有泪不轻弹!
若绝望入骨,痛入心扉,摧心断肠!!
穷极天地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她们的音容笑貌!!!
纵使复仇,也只剩下苍凉和悲怆!
无人可赏!
“邓搈!”苏浅若大叫,泪眼模糊了视线,“她们一定希望你坚强的活着。”
“杀!”
“杀!”
“杀!”
最后一杀,剩下的六十几个重甲黑袍人再次举起剑,双目赤红,每个人的生命力都被烧到了极致,脸上只剩下狂热和嗜血。
龙鞘与夙列在死士中间忽隐忽现地跳跃着。
邓搈右手紧握着刀柄,缓缓站起身。染着斑驳血色的紫袍,在秋风中猎猎飞扬。
活着,母亲和奉玉临死前都说过要他活着。
活下来的不止是他自己,还有母亲和奉玉的希望。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重剑杀阵最后一杀,仙神难归,可他要归!
眼意自眼中磅薄,似一条突然活过来的潜龙,跳出了眼睛的深渊,锁住龙鞘的脸。
手中巨大的斩马刀缓缓抽离地面,握紧,脚往前迈了一步。
向前
再迈了一步……
随即奔跑起来!
龙鞘和夙列微眯了眼,横握着剑柄,变换着身形,在杀阵中刻着灭阵的阵纹!
“他疯了,来送死了!”夙列笑着道。
“他以为他是常山赵子龙和幽州张翼德同河东关云长的合体么?纵使猛将如厮,遇上以一当百的重剑杀阵灭阵,也只不过是不自量力,蚍蜉撼大树耳!”龙鞘瞳孔中的瞳仁收缩成一个阴寒的点,“杀!”
“灭!”
璀璨夺目的光华捅破天空,方圆数丈被白光吞噬了般。
只见着不断有血色抛飞,却再也看不到人影。
前胸上一剑,砍断了三根肋骨。
右腹被挑穿,断剑还插在肚腹之中。
两腿被削掉了几块肉,血流不止。
左臂又被划开了。
时间似乎被人刻意延缓了,血一点一点的流失,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
每过一刻,血流一分,意识就被带走一分。
恍惚之中听到苏浅若在呼喊着什么,却已经来不及避开!
四周传来破风声!
那是重剑撕开空气的声音。
血花迸散,眼前一片血红,眼皮上似压着几重大山,邓搈想开口说,还活着呢。
唇一分开,囚在喉头的咸腥蓦地喷薄而出…
“搈儿…”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的苍老妇人走上前来,关切地看着他,蓦地又摇了摇头,“搈儿,活下去!”
“邓搈…”身穿着五彩斑斓,绣满山河鸟花各色图案彝裙的少女垂下头来,用冰冷的短剑在他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两眼瞪得圆溜溜的,“说,你娶我还是不娶?”
须臾间,整片天地都黑下去了,耀眼的白光照过来,扑天盖地,天崩地裂。
“邓搈…不能死!”
ps:邓搈,不要死!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废物永远是废物!
母亲,不要走!
玉儿,我娶你!
白光砸中邓搈,他的身体飞了几步远,轰地一声砸到地上。
龙鞘放大的脸压了下来,桀桀怪笑着,“废物永远是废物!”
邓搈的眼神开始涣散,废物…他不是废物又是什么?母亲为他而死,不过二十的年纪便已经苍老如老妪。
奉玉奉上真心,等他去娶,可他总是去迟,最终她含恨而终,他只能抱着牌位走过忠教仁恕的牌坊,在邓家的祠堂里刻一个于事无补的爱妻奉氏。
“夙列,割下他的人头,回城领封赏!”
夙列好看的眉目如画般徐徐舒展,随手抽出一把钉在地缝之中的重剑,划着地面滋啦滋啦地拖拽过来,又左右比划了一下,似乎在幻想邓搈被分成几段后的模样。
满足溢满眉梢。
“龙鞘,他这颗首级能换个皇妃不?我挺喜欢那个姓华的娘们的。”
龙鞘抚着下巴沉吟,过得片刻才点了点头,“梦州华家的女子香软滑,体态风流,其中又以华知春为最,师兄好眼光。你爱****我爱俏,你挑剩下了,唔…我就要那昱王妃算了。”
“那你划上半身,我划下半身,最后砍下头。”夙列划分好责任田。
邓搈缓缓闭上眼。苍白的脸上血色退尽,染血的唇,白与红极致鲜明,似在雪夜里透出来的一丝已经燃到的极点,下一刻就要灭掉的火焰一般,光也绝望起来。
剑光挥舞了几下。
夙列和龙鞘瞪着惊愕的眼,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仰角。
一双染血的武靴,高大的身躯。紫袍碎成一缕一缕,露出里面染满血的残破盔甲,月光映着血色,斑驳了时间,他似站着的神邸,冰冷地看着地上被削落的两颗人头。
一息之前。
苏浅若浑身浴血,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着。突然拉住他的手道:“给。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左手也被塞进一把重剑,剑锋染了血。锋刃上流着冰凉的光。
他曾经追杀了龙鞘整整一个月,制住三次,却一次也没能砍破他的肌肤。
龙鞘是术士,纵使是吹毛断雪的斩月刀。也砍不伤他。所以力竭的他只能眼看着他施展邪术逃走,无能为力。
邓搈看着剑身上的血。瓮声瓮气地道:“老师要是知道了,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苏浅若挑眉,“你不会说我身上的伤都是这些浑蛋给的啊?这地方味儿实在难闻,我们还是快点了结了他们上路吧。祖父这会儿等得肯定快从轮椅上跳起来了。”
邓搈吸了吸鼻头。麻利地又补了几剑。
苏浅若弯腰站到他身前,将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直起身。“走吧,回家。”
邓搈也没有矫情。将身体的重量缓缓倚到苏浅若身上,两个人步履蹒跚地,缓缓地往大相国寺的方向走。
回长安还有六十五里,往大相国寺二十五里,运气好再走五里,还能找着他们先前丢下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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