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傅笑眯眯地坐在轮椅上,宝塔上的灯映着他的脸,面上一片清辉,脑后没有光亮的地方却是无尽的黑暗。
见着苏浅若来,他挑了挑眉,得意地指着这平空多出来的精致宝塔道:“喜欢吗?我把雷锋塔给你搬来了呢!”
他一笑,露出一口略显松腐的牙。
苏浅若抬头往上看,塔顶上悬了一圈夜明珠,九层宝塔八角飞檐,檐下都挂着青铜古灯,朱漆的红门,汉白玉石雕栏,透过大敞的塔门,还能隐约得见塔内墙壁上画着一些色彩鲜艳的壁画。
苏浅若突然咯咯娇笑着伸手去碰那塔前的白玉栏,触手冰冷,笑容垮在脸上,竟然是真的塔,不是什么影子把戏!
盯着塔匾上的三个字瞧了好久,“祖父,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西子湖畔的那座塔?”
苏太傅一笑,脸上的菊纹便似开出了花,“囡囡,我记得你两岁的时候去过西湖,第一眼见着这塔便说要将它搬走,看看下面是不是压着小白蛇,你还记得吗?”
苏浅若是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时候她正在牙牙学语,而且中了那话本子的毒,对那书上惊才绝艳的妖蛇念念不忘,所以第一次去到雷锋塔才会开口求她的爹爹去把雷锋塔给搬走算啦。
在儿时的小儿女眼中,谁人的爹爹都会是最高大勇猛,无所不能的罢。
所以当时苏闵行被女儿的话震得愣了好半晌,然后还真的将她塞给了也不上前帮腔解围,只知道一直捂嘴偷笑着的女子怀中。
苏浅若还记得那天她爹穿的是一袭雪衣,当他撩着袍呲着牙真的上前去抱着雷锋塔的门柱,发出嘿哈嘿哈的声音时,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苏闵行白衣翩翩,头束一枚小巧的玉冠,玄发如墨,眼若星辰,耀眼夺目。
他咧嘴做出抱起雷锋塔往外搬的动作,对着已经笑得找不着眼的妻女喊道:“快快闪开,雷锋塔太沉,仔细砸着你娘俩儿,爹爹直接给你抱回家去放起来,那小蛇儿也养在塔中,以后给你当个宠物什么的好不好?”
苏浅若咬着肉肉的小短手,一边流口水一边将手抽出来拍得啪啪作响,不住地叫好。
围观的人见着他们锦衣华服举止不俗,都带着几分笑意在一旁指指点点,大多都是被苏闵行抱塔逗女的言行逗乐了。
还有一些人站在人群中掩着嘴低声讨论着这一家子是不是思维有点不正常。
此时再见到这方与雷锋塔一模一样的物事,苏浅若心中酸楚难当,止不住的唰唰掉起眼泪来。
她失去了父母,祖父何尝不是失去了儿子媳妇。她痛苦自怜,祖父中年丧子无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心中也自是苦痛难言的。
扑入祖父怀中,双手紧紧地攀着他消瘦的身躯,苏浅若哭得益发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苏太傅见她哭得无法自抑,眼窝处也有些微微泛热,伸出枯柴一般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囡囡不哭,囡囡乖…”
囡囡,自从苏浅若父母双亡后,再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那是苏闵行给苏浅若的专一爱称。
苏浅若也很久没有再抱过苏太傅。
此刻心神失守之下,眼前突然掠过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
灯火如豆,蜿蜒地缀在她身后。
山峰直插云霄,两座山峰横亘在眼前,脚下的羊肠小道被巨大的山石剪成一段一段凌乱的线。
*的风夹着秋雨,零落地打在身上,她的脚步声在寂静之中踏踏轻响,朦胧之中前面幽深的口子似张开的血盆大口,她赤着脚走入一片参天的树林。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她突然拔腿向着来路的一线天狂奔。
山脚下散发着微光的庭院中被一层层血腥气包裹。
眼前一痛,咸腥的泪顺着脸颊滑入衣领之中,她的整张面容被血泪分割成一块块可怖的阡陌。
黑夜之中再无阻碍,她的目光向着远处延伸,穿透那被一圈火把和高举的冷光包围的庭院。
伏尸遍地,穿着青白二色的常服,腰间扎的是一条鲛青色的锦带。
灯火照得院中明亮如昼,不少灯上泼洒着流动的红色液体,承载了血色的灯照出一丝凄冷,从远处看去却还是星星点点格外漂亮。
院子中央,放着一把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身着黑色缕衣的男子。
这里地灯火盏数最多,明亮无比,透薄而出。将四周照耀的清清楚楚,纤毫可现。
苏浅若躲在灌木丛中,血泪唰唰地往下流,冷雨和着狂风不停地打向她,将脸上刚流下的血立马吹成冰寒透骨的线。
她看着那个男人握在轮椅两侧椅把上的手,指节分明而透白。
他面前的中年男子额头上滑下一滴汗,滴落在他手中执着的一柄薄如蝉衣的刀身上,另一半刀刃嵌在轮椅上的男子的手臂血肉之中。
刀很快,一片一片血肉被削落下来。
伏在轮椅不远处的一个混身是血的人撑起头,凄厉地冲着这边喊道:“放开太傅!”
苏浅若双手交叉在胸前,只感觉到天地间极阴极寒的气都蹿进了骨缝之中,冻得她只想缩成一团。
听到那声泣血的呼喊时,她陡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处庭院跑着。
抹开遮蔽了眼帘的血珠,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盖在老人身上的黑色物是,是一张被紧紧裹在他身上缠了几层,再由四人紧紧拉着的渔网。
渔网紧紧地勒进了他的身躯上,每一片血肉被网眼勾勒出来,一把寒光闪烁特制的小刀颤抖着落了下去,缓缓地割下,肌肤和着一层薄薄的血肉,如被秋风卷落的叶般飘落下来。
正文 第十五章 红色秋雨冷冷地下
地上那个蠕动着的,先被剐光一身血肉,身体上只剩下一层筋膜连着白骨的人形物,陡然似一道血色闪电般扑过去,手中寒光一闪。
“太傅好走!”
血色喷薄而出。
红色的秋雨洒在苏太傅的胸口,沿着鱼网的纹路蔓延开,红得凄艳。被冷风打落的红枫叶一一片往下掉,鱼肠剑落到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金铁低鸣。
地上开了一片一片血红色的花,重重叠叠的流向远方。
她听到了雨滴坠落下来的声,呼吸仿佛已经抽离,血红色的人形生物摇摇晃晃的倒下,以一个跪倒在苏太傅膝前的姿势,再没动过。
四周安静得可怕。
透骨的冰寒挟着恐惧沿着****的脚底缓缓地,慢慢地爬上心间。
曾经以为,七岁时经历过的那些场景便是世上最惨的事。
曾经以为,失去了父母便如同失去了整个世界。
其实她假装的坚强,不过是因为还有最后一个亲人可以依赖,所以她是长安城中最奢侈最不会持家却可以不愁余生的女子。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怕,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害怕。
苏太傅突然抬起头,艰难地转着眼,望向黑夜之中的远山。
唇蠕动了几下,站在他身前那几个男人凑近了他,却没能听到一丝成型的话,只有断断续续的杂乱无章的,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
“不要回江南…去张家避难!”
是雨还是泪已经分不清,清冷孤寂的深夜里,失声痛苦的弱女子身后是一座横亘着,似张了血盆大口的山。
似要将她生生拽着吞没。
天上下着一场似雨的血,她疯狂的扑过去,想要扑进那片画面之中。
“墨允,墨允,我不能没有他!墨允,我想回江南,我想我爹娘,我想祖父!”
墨允,我很害怕。
害怕这是真实。
“囡囡,别怕,祖父在这里。”
真实的怀抱温热的身体,轻抚着她后背的枯瘦手掌,苏浅若满眼是泪的看着他,然后低下头一把扯开他遮在腿上的墨色毯子。
宽大到不容忽视的裤腿空荡荡地,眼泪****了薄衫,砸出一个一个浅浅的细坑。
“别…囡囡,别。”苏太傅惊惶地欲要挣脱,却被苏浅若环着轮椅圈住。
她的手穿过他的腋下,轻轻地将他抱离了轮椅。
原来,他轻得似一团柳絮…
还记得他曾站在她的身前,稳如泰山,替她遮去所有风雨,他一直很重的啊!
地面上堆了一圈一圈的白色纱条,像一片盛开的白雪。
她机械地解着,将一摞一摞的纱条掷向地面,苏太傅脸上的表情已经凝固,随着她的动作,他的身体颤得像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心被扯成一片一片,漫天的月光似是那些闪烁的刀光般,在慢慢割裂着他。
这股痛楚由他的脚底向心脏迸发,向着每一段骨蔓,如同那夜的凌迟一般,到最后终于爆炸了出来。
一具腰以下全被剐尽了血肉的骨头架子,月光透过骨间,在明晃晃的地上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圆月之下,清风徐徐,太傅府中陡然爆出一声呼天号地如夜枭般的哭声,哭得摘胆剜心,哭地撕心裂肺,哭到圆月躲进云中,再不敢出。
这哭声凄惨而冰凉,带著无尽的怒意,苏浅若慢慢抬头仰头,那一双完全化为墨色的双眸中腾地燃起一道血红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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