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若何尝不忌惮那个脑子好像被砸过了的少年,闻言也直接撩起裙脚,急急地随着忠伯往浅草院那边行。
大相国寺依山而建,六十四殿,八十一院,若不是有人引路,在这弯弯绕绕的殿宇之中,只怕走上一天也走不出去。
浅草院处在最偏僻的一处禅院外围,苏浅若一行人一面急行,一面听着后面有没有人追踪,这一路行来都绷着一根弦,没有再交谈。
“到了!“忠伯指着掩映在一片树榆林之中的一处灰顶小院道。
苏浅若放下裙摆,掏出绢子印了印额头的冷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处极为僻静,人迹罕至,小院的门紧闭着。忠伯上前扣了扣门环,过了半息香时间,院内才传出一道浑厚的男音,“谁?”
“是我!”忠伯应了声,又回头瞟了苏浅若一眼,“苏家后人应约前来,还请谢公子开门。”
哐…
那门从里被人打开,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飞屏和花雨大叫了一声,苏浅若伸头朝里一看,庭院之中空无一人,这门竟像是自己打开了似的。
“见鬼了,小姐…”飞屏扯了扯苏浅若的袖子,弱弱地望向她。
花雨将手中的绢帕捏得变了形。
忠伯先走进院中,大踏步朝着那空院子后的三间小屋走去。
苏浅若跟上去,飞屏和花雨咬了咬牙,白着脸也亦步亦趋地追了上来。
当三女进了门刚走到院子中间时,那门又哐地一声自动关上了。
飞屏和花雨吓得都快哭了,睁着水朦朦的眼委屈地看着苏浅若,却又不敢说什么。
“门缝里的弯刀,屋内凶!平素里在太傅府内叉腰骂婆子的胆气儿去哪了?”苏浅若啐了一口,甩着帕子自己往前走。
忠伯已经打开了最中间的一扇房门走了进去,飞屏和花雨簇着苏浅若进门后才发现那里面只有两个人。
忠伯和一个穿着麻衣的魁梧男子。
不同于一般长安男子,他脸部的轮廓鲜明如刀刻,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刚毅俊挺的脸孔,异常紧绷着,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逼人之气。
见着几女进来,男子顺手执起身旁木桌上的壶往杯中注了三杯水,“我这里只有水没有茶。”
苏浅若也不拘谨,捡了个偏远的椅子坐了。
男子将水杯推了推,飞屏硬着头皮上前取了一杯,递给苏浅若,然后再取了剩下的两杯,分了一杯给花雨。
飞屏站回苏浅若身后,方才被吓得不轻,喉头有些干涩,飞屏端起杯喝了大半杯,嗯了一声,“这水真好喝!”
水有什么好喝的,花雨不信邪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也忍不住直接将一杯水全喝进了肚子,然后才砸着唇道:“是很好…”
喝字还没出口,花雨便已经软软地倒向地面。飞屏扶着苏浅若的椅背晃了两下,担忧地看了苏浅若一眼之后也倒了地。
苏浅若腾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男子怒道:“为何对我的侍女下药?”
男子也站了起来,苏浅若只觉得眼前的光线都被他遮蔽住了。坐着倒没看出来,他竟然足有近九尺高,一站起来便如同一座小山一样堵在身前,令人望而生畏。
“你真是谢家人?”苏浅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一个炼丹世家的人怎么会长着这样一副肌肉轧结的身躯?
正文 第十九章 屋里杀鸡了么
丹师她也见过不少,本朝皇帝供奉着不少丹师,有好几个还上太傅府来拜访过。
这人,身上一点草药味也没有…
苏浅若转头定定地看向忠伯,“忠伯,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莫慌,飞屏和花雨终究只是普通女子,有些事没必要让她们听到。水里下的只是忘忧散,睡一觉起来便什么事也不会有。”
苏浅若这才缓缓坐回椅子,可眼光还是疑惑地在那魁梧男子身上转悠着,心底到底疑虑难除。
房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名男子半蹲下来几近无礼地仔细打量着苏浅若,厚重的呼吸几乎要扑到苏浅若脸上,苏浅若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便强忍着不适任他打量。
那男子静静地看了苏浅若半晌,大眼中骤然似起了雾,他翕了翕鼻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转身又坐回了原来坐着的那个乌木榻上。
苏浅若抿紧唇,不解地看向忠伯。
男子朝忠伯轻轻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忠伯垂眼看了好一会儿地面,直到苏浅若已经沉不住气时他才抬起头高兴地道:“他同意带你入谢家求丹!”
苏浅若抚掌,右手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左手手掌心,眼泪唰地一下涌出了眼眶。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
同意带你入谢家求丹!
同意带你入谢家求丹!!
同意带你入谢家求丹!!!
苏浅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想过就算是跪,就算是出卖自己的尊严,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是谢家人让她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她也要求得他同意,赖着他去歧山之中求丹……
她所做的所有准备都没能派得上用场,那人只不过似要透视她一样将她看了一息香时间就应下来了!
苏浅若犹如被滚雷击中般,身子颤了良久才勉强压住狂喜而紊乱的心神,起身对着男子哽咽道:“苏浅若谢阁下大恩!”
男子扬了扬下巴便算是作答。
从始至终,除了那一眼,他一句话也没有对苏浅若说过。
直到出了房门,苏浅若还是自觉脚下虚浮,犹如踩在云端。忠伯留在屋内跟谢家那个男子商议启程的日期和路线,男子伸手挥退了苏浅若,忠伯让她就在院中走走,有结果了便会通知她。
大相国寺沿钟粹山脉而建,钟粹山连续不绝,如龙脊般延伸着。已是初秋,山间草木萋萋,已经开始慢慢变黄,苏浅若却觉得眼前这景胜过繁花似锦的夏季。
许只是因为她奋斗的事情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令她觉得看什么都顺起眼来。
“苏浅若?苏浅若!”
一道灰影跃进了院中,朝着坐在台阶上,手里揪着一根狗尾草的女子扑去。
苏浅若只感觉到一道阴影落了下来,人便被扯着蹬蹬地向前扑行了好几步,堪堪立稳脚步,便又见着了一张熟悉的娃娃脸。
己!
他跑得脸色泛红,鼻头隐隐有些未干的汗水,见到苏浅若的瞬间,他显得有些激动,扯着她的胳膊就一直钳着没有放开。
苏浅若忍着痛,眉头紧皱,“你怎么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紧闭着的房门一眼,暗中盘算着要如何摆脱这麻烦的少年。
己放开她,献宝似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到苏浅若手中,“看,一万两!”
苏浅若看着手上面额一千两的十张银票,嘴角抽了抽,香油钱她只来得及写了个数目,那银票本是打算扔完姻缘带才回呈给缘法方丈的。
这钱可真烫手!
“拿着,揣起来,多买点零嘴吃吃,你看看这瘦得,浑身上下看起来没几两肉的样子!”己咕哝着。
苏浅若很想说我胖瘦与你有关系么?可想到屋中人受不得打扰,也就息了心思,一心顺着他。
将银票收了起来,塞到袖笼之中,苏浅若暗道了一句贪财了。
己笑眯眯地围着苏浅若打转后,又好奇地打量着这处院落,“你可真会跑,我找着老和尚掏了钱再回到姻缘树的时候,你们都不见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哪。这大相国寺六十四殿八十一院都被我翻了个底儿朝天,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是我的姻缘跑也跑不掉,嘿嘿,苏浅若,你是喜欢一百二十八,还是喜欢一百八十八?”
什么一百二十八,一百八十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好意说么?我是男人,我来决定好了。聘礼就搞个一百八十八抬,又风光又体面,你说好不好?”己眉飞色舞地道。
“什么?聘礼?”苏浅若突然有一种冲动,砸开这小子的脑袋,把他那块病变的脑子给拨正。
己认真地点着头,“对啊,我俩结了姻缘,凡俗界不都兴给个多少抬的聘礼么?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你嫌少?你想多少抬你说,我都能给你置办好!”
苏浅若却突然站定,侧耳朝着中间那间屋,她好像听到了飞屏和花雨叫小姐的声音。可仔细一听,又只听到流水声。
她晃了晃脑袋,都怪眼前这麻烦精,纠缠得她头昏脑胀的,听力好像也出现了偏差。
一阵山风吹过来,苏浅若缩了缩脖子,不知为何心尖颤抖了一下,感到了一阵阴寒,她略略眯起眼,呆呆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己见她对着那屋愣神儿,也抽了抽鼻子走近了几步,然后皱眉道:“这屋里是在杀鸡么,怎么一股血腥味儿?”
“这屋子里哪来的鸡…”苏浅若下意识地反驳他,然而话音突然嘎然而止,因为她想起一件事。
屋子里那异常的流水声,略有些凝滞的流水声,似乎流动的并不是水,而是一种粘一些的液体!
血,是血!
屋子里确实没有鸡,可还有两个不省人事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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