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僧将飞影引到东南角的床榻边才退出去。飞影挨着床边坐下,双手交叠拄住那根竹杖,和颜道:“二位姐姐好。看来这几日咱们要共处一室了。”
她说话时声音脆生生的,十分悦耳。
天气那么热,她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荨娘瞧了好生奇怪,遂问她:“你不热么?”
飞影摇摇头,“不热。”
荨娘还想跟她再聊两句,念奴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一道传音符递过来:“这个女子身上半点生气也没有,也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你少跟她套近乎。”
荨娘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被身为聻的姳霄缠上,强行绑回洞府里给她夫君做妾的事情,不由暗自打了个哆嗦,心道明明是和尚们给颗珠子开个光而已,多大点事儿啊,竟引得这么多魔魔道道的东西过来。
她心中既然生了警惕,自不敢随意再去惹那女子,所幸那女子也是个安静的,自入了厢房起便开始静息打坐。念奴娇又和荨娘杀了几盘,各有胜负,难分高下,最后还是念奴娇不耐烦了,将棋子一推,道:“没意思了,我出去动动筋骨。”
荨娘目露失望:“啊?你走了,就把我一个人丢这啊?”
念奴娇靠在门边,笑得有些嘲讽:“我们关系可不好,你别以为下了几盘棋就能和我呼朋唤友了。”
她说完径自去了,荨娘朝门外望去,只见庭院中如积水空明,树影交错,暗香浮动。她踮着一只脚跳到门边,探出头朝左边看了一眼,只见一条长长的廊道蜿蜒出去,在院角的假山边拐了个弯。檐下无灯,厢房里也无人点灯,风一起,廊庑前的草木哗哗作响,颇有点阴森的感觉。
荨娘撇了下嘴,转到右边,鼻尖正好撞上一堵肉墙。
捂着鼻子抬头。
“道长!”
她一激动,就忍不住要从门槛里跳出来,险些因此跌上一跤,亏得重韫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
荨娘揪住重韫身前的衣襟,笑得两眼弯弯如同新月。
“道长,那个鱼精自己跑出去玩,把我丢下了,你是来带我出去玩的吗?”
重韫脸上映着月光,微微弯起嘴角笑了。那笑如同清风拂过荷叶田田的湖面,于是满池的碧叶都似琴弦般颤动起来。
“荨娘,我听说承光寺后山的苦思崖上生有一味生肌草,可生肌肤祛伤痂,我已问过寺中主管后山的僧人,他答应让我自取。”
片刻之后,这二人已转出承光寺,漫步在后山弯曲盘旋的羊肠山道上。重韫背着荨娘,一只七彩瓢虫飞在前头,一片黯淡的萤光勉强照清了前路。
荨娘将半边面颊贴在重韫背上,只觉时光静好,能够被道长背着,慢慢地走在青山绿水之间,真是这世间再好不过的事情。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东西吗?能被人放在心上,捧在掌中,小心呵护。起风了,怕她着凉;下雨了,怕她淋湿;开心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她放浪形骸,放肆无忌地笑;伤心的时候,他会默默地拥她入怀,无言胜似万言。这个人,他会时时刻刻将自己放在心上,挂念着,担心着,喜爱着。
可为什么她心中依旧隐隐不安?
取回福缘瓶的第二日她就让小彩儿帮她解读了一遍福缘瓶中所刻的咒文。小彩儿于咒文一知半解,看了半天,只知道那的确如金逐月所说,是一道极其厉害的诅咒。荨娘又问,这诅咒可碍性命,可有破解之法?小彩儿只是摇头,道那咒文当中似乎并未提及。
这福缘瓶是荨娘在天上当差时跟随青帝去北海巡查时偶然间所得。她只知道这瓶子确实可以从别人身上敛夺福缘,当时她初见重韫,一心把重韫当作重返九重天的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便将福缘瓶用在了他身上。
现下想来却是后悔不已。她又怕重韫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骗了他心生不悦,思量了数日,还是不敢将此事告诉重韫。
她想和重韫天长地久地过下去,也想回九重天一申昔年冤屈。这样的愿望是不是有些贪心?她甚至开始惶恐,万一自己回了九重天,却再也回不来人间了,道长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重韫走了一段,没有听见荨娘的声音,不由停下脚步,轻轻唤了一声:“荨娘?”
荨娘在他背上蹭了两下,喃喃地问:“道长,万一有一天你发现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重韫沉默了一会,才不无担忧地问道:“荨娘,你怎么了?”
荨娘固执地追问:“你会原谅我吗?”
月光从头顶的叶隙间落下,遍地都是零零洒洒的银斑。林间虫鸣清越,重韫的声音落在虫鸣的起伏间,有些格格不入的凝重。
他说:“荨娘,我不知道。自我修道伊始,我便明白这世间有一个词,叫无常。冬去春来,门前的桃花尚有可能失了花信,去年檐下垒窝的燕子尚有可能一去不归。这世间事就是这般,你所能确定,所能应承的,唯有当下而已。”
“纵然我现在想应承你,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愿意原谅你,包容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种包容究竟到什么程度。”
“荨娘,我不想对你食言。”
荨娘探出一排小牙,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忿忿道:“道长你太狡猾了,说了半天,不过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承诺。”
重韫轻笑道:“对未必能办到的事情许下承诺,不是相当于说谎吗?”
荨娘又咬了他一口,在衣袍上留下浅浅的牙印,“你不知道女人就爱听谎话吗?”
“我只对你说实话。”
荨娘按住开始作乱的心口,心道了不得了,道长现在调/情的功夫真是日进千里。我怎么觉得刚刚那句话听着这么乱人心绪呢?不成,我得扳回一城才行。
她气哼哼地,又将刚刚的满腔愁绪抛诸脑后了。她将下巴靠在重韫肩头,哼哼嘻嘻地问道:“只说实话是吗?那你说,我漂不漂亮?”
重韫足下一顿,默了半晌,才无奈地回道:“漂亮。”
“多漂亮?”
“很漂亮。”
“是我漂亮还是小白漂亮?”
“男子和女子怎么比较?”
“那好吧。是我漂亮还是念奴娇漂亮?”
“你漂亮。”
“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重韫及时闭了嘴,紧紧地抿住唇,任荨娘使劲万般手段撩他,他也不再答话了,恼得荨娘又在他肩上咬了两口。
月上中天,两人爬到山顶,寻到那僧人提过的“观冕亭”。重韫将荨娘放在亭中,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往上一抛,那铜钱顿时化作磨盘大小,重韫一站上去,铜钱随主人心意动,旋飞着落到亭边的山崖下。
小彩儿跟在重韫身边,为他照明。
重韫拔/出六道戮,挑断几段枯藤,只见枯藤后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有隐隐红光透洞而出。重韫听那僧人说起过,生肌草夜间会发光,想来多半洞中的事物便是了。
他纵身一跃,跳进洞去。一进石洞,才发现这洞洞口狭窄,洞内却很宽敞,好似一个胖肚葫芦,只是石洞甚矮,重韫只能弯腰而行。
生肌草长在石洞洞顶的山岩间,倒垂而下,结成一片红色的帘子,叶片修长,宛若海草。重韫探出匕首,正打算挖下一丛来,便见那片叶帘对中分开,青光一闪,一枝青竹竿子剑一般笔直地射出来,铿锵一声,撞开重韫的匕首。
重韫飞身一滚,接住落下的匕首,抬臂一格,腕上运起暗劲,正巧将那青竹竿子挡了出去。
这回重韫可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一根竹竿,那分明是一条通体碧绿的竹叶青。
那竹叶青落在地上,挺直了细长蛇身,将一双红通通的竖瞳蛇眼牢牢地盯住重韫,冷冷道:“我在此修行多年,从来没有人敢来扰我。说,是哪个人叫你来送死的!”
他这一声闷喝震得重韫胸间血气翻涌,忍不住暗道,好厉害的蛇妖,这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暗藏了一只蛇妖呢?且看这蛇妖身前戾气弥漫,它分明是沾过血腥的。承光寺的高僧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一只满手血腥的蛇妖在后山间横行?
小彩儿为那蛇妖妖气所慑,早吓得腿都软了,嗖地一声藏进重韫发间不敢出来。
荨娘听见山崖下似有打斗声,不由踉跄着走到崖边,高声问道:“道长,怎么了?”
那蛇妖瞳目一紧,化作一道青光撞过来,重韫抬匕格挡,它却宛如藤蔓一般缠住重韫手臂,上身一扑,蛇牙微露,直朝重韫颈间射去。重韫手腕一转,六道戮旋飞而起,自下而上,斩向那竹叶青的腰腹。
那竹叶青不敢硬接刀刃,忙回身后撤,显显避过这一刀。这一回撤,重韫被它缠住的手臂终于得以挣脱。
重韫心知这蛇妖厉害非常,自己绝非对手,故而不再恋战,匕首一转,割断一丛生肌草,重韫接在手中,飞身闪出洞外,顺手往洞口扔了个“红三响”。
炮仗中含有硫磺,那蛇妖便不怕,可蛇性天然,见了硫磺下意识便会躲避,也就是这一瞬,重韫驾起铜钱飞到崖边,单手捞起还在张望的荨娘,朝山脚直直飞去。
荨娘喘了口气,惊魂未定,忽见得二人身后奔出一条长龙般的青蛇,登时惊得一口唾沫呛住。那蛇头顶长着两只麋鹿似的犄角,金光闪闪,显然已经成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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