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七彩瓢虫跳到桌上,动了动六只不太协调的短腿儿,“啧啧,腿太多也是麻烦。”
这会子却是荨娘的声音了。
瓢虫荨娘扇了两下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出窗外,先在院中两颗桂花树下转了几圈,享受一遍飞翔的快感,才飞到廊庑下,准确无误地找到重韫的房间。
屋里的烛火还亮着,可惜房门紧闭,连窗子也没开,荨娘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窗纸挠破了一个小洞,笨手笨脚地挤进去,一时没收住,咚地落到窗边的花案上,磕得头昏眼花。
荨娘甩甩头,翻了个身,晕乎乎地爬了两步,定睛一瞧,只见屏风后水汽氤氲,隐隐有水声作响。
荨娘顿时心花怒放:居然有这么好的事儿?
当下不废二话,飞过屏风,悄悄儿落在澡桶边上。她还不敢直接落在重韫身上,怕被重韫发现后一掌拍飞,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她踮着六条小短腿,把个瓢虫腰都要望断了,目光还越不过重韫搁在澡桶边的手臂。那手臂上肌肉的线条流畅而漂亮,然而对于荨娘现在的体型而言,简直就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忽然,澡桶中的人动了动,一只五指山当头压下来,荨娘还来不及飞走,便被两根湿漉漉的手指夹住,放到了一片平坦的“丘原”上。
重韫以掌托起瓢虫荨娘,好看的眉微微蹙着:“是你?你不是跟在荨娘身边,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重韫问话了,荨娘若要不答,难免引他起疑。思及此,荨娘忙掐着嗓子学着小彩儿细声细气地回道:“仙女姐姐睡了,我出来逛逛。”
眼睛朝下一溜,重韫的胸膛隐在一团白蒙蒙的水雾后。他并不十分健壮,但是骨架修长,骨肉匀停,肌肉的线条是经年累月的锻炼造就的,十分流畅,充满阳刚的力量感,却不会让人觉得粗野。
荨娘的眼神在他胸前两点茱萸停了一瞬,便飞快转开视线。她的心砰砰跳得好似擂鼓。艰难地将视线移回重韫脸上,只见他脱了冠,乌亮的头发散落在双肩,柔化了面部的线条,他的眉眼也因此现出一点少见的缱绻柔情。
水汽上蒸,重韫的唇上便带了点湿意,显得格外润泽。他微微垂头,一缕长发坠落,时不时擦过他的唇角。
荨娘抬起两条腿按着胸前,心中大呼不妙,她想,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连道长的头发丝儿都羡慕起来了呢?
她蜷着六条腿,躺在重韫掌心里滚来滚去,重韫被她的蠢态逗乐了,不由拿手指挑了挑她的触角,低低笑道:“你是饿了么?我在荨娘房中放了个符袋,那里头的黄符都归你了。”
荨娘嘴比脑快,道:“我想吃的是你——”
重韫一时没认出荨娘的声音,却难得地起了点玩笑的心思。他憋住笑,道:“你又没牙,怎么吃我?”
荨娘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耍无赖道:“没牙我也能吃。”
重韫往后一靠,托着她的那只手虚虚地搭在澡桶边。
他不再接话,想来是觉得逗弄个虫子玩也没多大意思。荨娘是谁?她可是九重天上最会顺杆子爬的仙女。重韫不表态,正好方便她行事。她顺着重韫的手臂爬到重韫肩头,又顺着他的锁骨爬下去,落在他的锁骨的小窝间,伸出两只小贼爪,轻轻地在重韫喉结上挠了一把。
重韫闷闷笑了两声,由得她去作怪,顺手拧了把巾子盖到额头上。
荨娘玩了一会累了,便在重韫锁骨上窝着睡了过去,等到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落在一团棉花上,她挣了挣腿,从棉花里爬出来,眼前便是一堆庞然大物,隐隐有皂荚的清香。
荨娘眼睛一亮,是道长的衣服。她绕着衣服飞了一圈,心中感叹,道长真是的,明明是第二天就要换的衣服,有必要叠得这么齐整吗?
忽然,她在衣服的最上方发现了一个绣样精致的浅绿色香囊。
这个香囊荨娘从未在重韫身上见过,难道这就是那个贴身放置的……
荨娘想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落到香囊边上,六脚齐上,好不容易将袋口扯开一点,将胖乎乎的小身子拱进去,唔,好黑。
这么想着,头顶触角一动,忽然发出微微的光芒来。
荨娘低头一瞧,只见脚上踩着一卷叠得方方整整的白绢子。她眯眼辩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这个不就是她在阆中城里给道长打的“借条”吗?
这个也算是重要的东西?道长这么宝贝地收着,不会真的想让我还钱吧?
荨娘无所谓地想着,哼,管他呢,反正我没银子,大不了卖身还他好了。道长,唔,道长肯定愿意买的!
香囊底部躺着一枚葫芦形的玉坠。这才是荨娘此行的目的。
荨娘抬起四条腿抱住那枚比现在的自己还重的玉坠,颤巍巍地钻出袋口,心道,这得多亏了有仙力加持,不然还抱不动。
荨娘将香囊的袋口系好了,抱着玉坠原路返回。她的元身在桌边坐了大半夜,手脚早僵了,故而她一回到自己的身体险些没从椅子上跌下去。总算没摔个狗吃屎。荨娘将福缘瓶收好,又嘱咐小彩儿不得将今夜之事泄露,否则别想吃一张符纸。小彩儿腹中饥饿,奈不过她淫威,只得点头喏喏地答应了。
荨娘半夜好眠,第二日重韫端过朝食来喂她,喂食的过程中几次欲言又止,荨娘抬眼瞧他,他便侧过脸,将目光避开。
如是几番之后,倒是荨娘先忍不住了。
“道长,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难道我现在在你眼里已经是西施了吗?你这般眼巴巴地瞧着我,我怎么吃得下东西呀?”
重韫瞪她一眼,忍不住道:“胡说八道。”
耳尖却红得快滴出血来。
荨娘指着粥上漂着的香菜,道:“这个,这个好臭。我不吃。”
重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提起筷子,将那几根香菜夹住,十分自然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抬眼,见荨娘呆愣的模样,便问:“还有什么不吃的?”
荨娘猛地转过头,拿两只包得馒头似的手捂住脸。重韫以为她伤口发作,忙将粥碗往边上一放,急问:“是伤口又疼了吗?”
荨娘埋着脑袋,摇头。
“那是别的地方不舒服?”
荨娘还是摇头。
重韫迷茫了,那这是怎么了?
荨娘慢慢地抬起脸,圆圆的脸上浮着两抹红云,细细的声音从那张红红的小嘴儿里飘出来。
她说:“道长,你和我用一双筷子呀。”
一团热浪呼地烧上重韫的脸。重韫慌忙起身,无措道:“我,我……我去帮你换双干净的来。”
荨娘压住他垂在床边的衣袖,小小声道:“不用换。我乐意和你用一双筷子。”
忽忽间两日已过,重韫等人启程前往庐州赶赴菩提佛祖的开光大典。所幸舒州与庐州相隔不远,走了半天水路,又在天上飞了一会,天黑前总算赶到庐州的承光寺,投了请柬,引客的知客僧引他们到厢房歇下,又交代了些琐碎事宜,便又匆匆退下。
这两日承光寺来的各方僧人道友着实太多,寺中的僧人都恨不得多生两只手两条腿,能够一人身兼数职才好。
荨娘因是女客,便被安排和念奴娇住在一个屋子里。现下两个人正对坐着大眼对小眼。
念奴娇道:“虽然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道士喜欢你,可他毕竟和我有婚约。我念奴娇,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荨娘针锋相对道:“你拉倒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之所以跟着我们才不是因为那个狗屁婚约呢。”
她一针见血地挑破了念奴娇真正的心思:“你不过是想找机会偷那副龙骨罢了。在船上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念奴娇面色不变,矢口否认:“我是那种没品格的妖?要我退让也不是不行,你要能打赢我……”
荨娘抢白道:“你这么凶霸霸的,我当然打不过你啦。不过,”荨娘将凉榻上的棋桌一展,露出棋桌底下摆放着的两盒黑白棋子,“你可敢跟我手谈一局,一诀胜负吗?”
念奴娇住在洞庭龙宫时偶尔也会陪洞庭君下下棋,当下欣然应战:“下就下,我会输你么?”
两个小女子正在厢房里杀得昏天暗地之时,忽听得一阵笃笃笃的竹子击地声由远传来,不多时已至门外。
一个红衫红裙,外罩一件玄色织金披风的少女站在门外,笑意嫣然。
知客僧跟在她身边,道:“飞影施主,只有这间客房尚存一张空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可能已经不记得飞影是谁了。唔,我这里提示一下。还记得黑山的徒弟吗?那个大鹏鸟白骨僵尸……
最近早上起不来,可能更文时间都改到下午了,现写现发,所以建议追文的读者菌晚上再来看文吧。
唔,这几张好甜呀你们觉不觉得?
那个问说道长什么时候能反攻的读者菌,我负责任地告诉你,道长会反攻的,不过要等到行文一半以后了。也就是30万字后,才会让他大反攻哦。
第72章 我不愿对你食言
荨娘停了一瞬,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慢步走进来的少女,心中蓦地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似乎见过眼前的少女,却愣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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