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撇了下嘴,目光扫过他的胸膛,道:“好稀罕似的,看不得么。哼。”
声音轻轻的,像是生气,又像是撒娇。
她话音落时,顶上刺啦一声,无数碎瓦落将下来,头上破开一个大洞。此时庙外雨早停了,白泠泠的月光洒进屋来,照亮了摆在香案后头的泥胎佛像。那佛像掉了半拉脑袋,被这月光一照,原本慈悲的脸上竟显出三分狰狞来。
突然狂风四起,像是夏日山洪般撞开庙门,涌进庙来,吹得地上干草四下乱飞。
少女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顶上那处破口。
重韫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屋顶上蹲着一个人,身上肌肉虬起,衣袖自肩膀处寸寸碎裂开来。他躬着身,将脸探进洞来,头上明晃晃九个戒疤,只是已不复初见时的白色,而变作一种类似于凝固了许久的血液的那种红褐色。
风卷着干草往上,正好擦过那僧人的脸,像是被惊动了一般,那僧人原本一直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重韫见到他的眼睛,心下也是微微一惊:怎么,这恶僧的眼睛竟便成这样了?他的瞳仁已经不见了,两个眼眶内只剩下夹杂着些许青灰色的眼白,看上去分外骇人。
重韫心中惊骇,忙往前一站,将姑娘护在身后,低声问道:“这僧人,是何物?”
他这一说话,便见那僧人眼球转了转,脸转过来,口中“嗬嗬”两声,突然就炮弹似地从那处破口弹飞进来。
千钧一发之刻,重韫只觉腰上一紧,却是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单手抓住他的腰带,硬生生将他拖离了原地。
刚才僧人那击来得惊魂,两人对视一眼,少女朝他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紧贴双唇,示意重韫,千万别说话。
少女抱着他的一条手臂,依偎过来,紧贴着他,两人并肩站着,只见那僧人进庙之后,四肢均落在地上,姿势如同犬类,只睁着一双青白青白的眼,一动不动。
他不动,重韫自然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经了方才那遭,重韫自然明了,这僧人似乎对人的说话声分外敏感,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似乎就不会发动攻击。
四下里凉风嗖嗖,少女虽不怕冷,可这风吹得到处都是粉尘,呼吸几遭,便觉鼻腔内一阵发痒,忍不住拿手揉了揉鼻子,又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阿嚏——,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
她这喷嚏一响,便见那僧人弓起脊背,不过却就着那个姿势没再移动。
少女看了看,觉得不对劲。不对。
是不对。下一刻,她猛地拉了重韫一把,拖着他向庙外狂奔:“跑——快跑!”
第4章 恶僧
两人一路狂奔,只闻身后风声响动,却是谁也没功夫回过头去看上一眼。开玩笑,逃命重要呢,谁有空管那是个什么东西,总之绝对不是人。
先头一段路还是少女拉着重韫跑,没几步便被重韫后来居上,现下变成重韫拉着少女跑。可惜少女运道不好,跑着跑着便崴了脚。她这一摔,倒是连累了重韫。两人双手握得极牢,重韫被她的力道一扑,也跟着摔了个狗啃泥。
爬起来,袖子在嘴上一抹,呸呸。
重韫伸手一拉,将少女拉起来,“快跑。”
少女才迈出一步,就痛吟一声蹲下身去,拿手捂住腿脖子,泪眼汪汪,“疼,疼,疼。”
身后草木哗哗响动,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重韫无法,只得弯下腰,道一声“得罪了”,一手穿过姑娘臀下,一手扶上少女肩头,将人打横抱起,复又撒足狂奔。
少女将双手绕到重韫脖子后头,紧紧抱着不放。
新月如刀,凶星入宫,今夜人间注定不是个太平夜。
只是人力终有衰竭之时,偏身后拿物也不知是妖是怪,穷追不舍,等到他们跑不动了,又该如何是好?重韫正思忖着,冷不防听少女“啊呀”一声,接着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
“你不是道士吗?咱们跑什么,回去收了他!”
重韫额上青筋一跳,别说他现下身上带的符咒都被浸湿了,便是法器都带齐全,能不能对付得了那僧人还两说。他的专业是收鬼,可那僧人显然不是鬼。
少女腿上得了闲,嘴上就闲不住,只听她又道:“这可是修炼的好机会。再说了堂堂一个道士,见着妖怪却望风而逃,传出去多不好听?”
那还不是你拉着我逃的?!重韫气结,“娘子不还自称是仙人吗?!”
少女啧啧道:“杀鸡焉用牛刀……”
她话音落,一道黑影映上洒满清辉的荒草地,顶上飕飕风响,吹得人发冠欲倒,眨眼间,那黑影掠了过去,嘭地一声落到两人身前,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蹲伏在地上,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双空洞洞的双眼紧紧地迫视着二人。
前路已失,无处可逃,只能正面一战了。重韫将少女放了下来,少女却抱着他的脖子,两条玉腿一抬,夹住他的腰身,将整个人挂他身上,撒娇道:“道长,奴家现下受了伤,你可不许丢下奴家独个儿逃跑。”
重韫不语,只将人从自个身上扒拉下去,拉到身后,袖子底下的手一翻,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
崂山特制的符纸,辰州的朱砂,他亲自写的咒言,是张退鬼的符咒。只是,有没有用,他却没有半分把握。
霎时,黑影萌动,野兽似的仅靠双腿发力,炮筒一样弹射过来,重韫将身后的人往旁边一推,下腰,右手上抬,啪。那符咒正巧落在僧人眉心。
僧人落地,又停住不动,整个人似乎被定住了。
重韫轻呼一口气,幸好符咒有用。
少女扶着腰“哎呦哎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走到重韫身旁,忍不住伸手在他臂上掐了一把,却没用力,只是似嗔似怨般道:“道长,也不知晓下手要轻儿些么。”
重韫敛眉低目,“事出有因,冒犯娘子了。”
飒飒风动,吹低一原荒草,连同僧人眉间的黄符也微微飘动起来。突然,那僧人的手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下额上黄符,一把塞进口中,脸颊大动,咀嚼起来。
这番变故看得两人一齐瞠目,这辰州丹砂乃是至阳之物,等闲邪秽不敢近身,这……这僧人竟把那符纸吃了?!
重韫皱了下眉,从腰带里摸出三枚铜钱夹在右手指间。
少女将纱衣往身上裹了裹,躲在重韫身后探了探头,娇滴滴道:“道长,打不过可千万别硬撑啊。受了伤,奴家可是会心疼的。”
重韫并未理会她。长臂伸出,指间的三枚铜钱上裹着一层包浆,在月光下闪烁着古朴的色泽。
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只见重韫微一抬手,三枚铜钱齐声嗡动起来。他手掌横挥,指间三枚铜钱飞出,就在同一时刻,那恶僧动了。
三枚铜钱见风就大,成犄角之势合围过去。那僧人几个上纵下蹿,绕过三枚铜钱的围堵直取重韫而来。三枚铜钱却有灵性,知晓困不住那恶僧,立刻飞了回来,成三角之形立于地上,正好将重韫二人包在其中。恶僧来势迅猛,一时刹不住,咚地一声撞上去,好似木杵撞上了那口大铜钟,其声悠长,在旷野里传出很远。
少女透过铜钱方孔朝外瞅了一眼,见那恶僧龇牙低吼,口涎横流,像极了发疯的恶狗,竟莫名生出一分惧意来,不由往重韫身上又靠了靠,拉了拉重韫袖子,低声道:“道长,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办?”
重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暗中透青,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世间邪物,多惧日光,便是妖怪,道行浅薄者,多半也喜夜间行动。希望天亮时分,这怪物会自行退去。
“等天亮。”
“啊。”少女失望地啊了一声,随即拽起重韫的袖子左右摆动起来,掐着甜得腻死人的嗓音恳求道:“道长,你看这怪物面目凶恶,性情残暴,对了,他先前还想杀你来着,谁知道先前有多少无辜性命枉死在他手下,你难道不该收了他,替天行道么?”
那种僵硬的感觉又来了。重韫手脚发麻,腰眼发酸,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胸脯偶尔擦过他的手臂,留下麻麻痒痒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臂上的肌肉僵硬得好似石头。心里想道:这少女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可内心深处,不知为何,却觉得这更不知羞耻的人当是自己才对。若不然,为何不立时拉开她,厉声斥责回去?
当然是怕伤了少女的颜面。她再怎么不知廉耻,总归也还是个女人不是?
另一个声音冷笑着反驳,狡辩,狡辩,当真不是你自己心境不定吗?!
正晃神间,三枚铜钱突然一震,花瓣般得朝外头缓缓倾倒下去。
饶是重韫反应快,一瞬间掌上用力将少女推送出去,却已来不及自救,只能束手待毙,被那恶僧扑到在地。
那恶僧一击得中,立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重韫的脑袋扑咬下去。
重韫并指一引,铜钱飞回,嗖地一声撞上那恶僧的脸,币中方孔正巧将恶僧的脸套个正着。重韫口中频频念咒,那铜币越缩越小,恶僧被夹得疼了,性子更加狂暴,竟一手攥住重韫掐诀的手,用力向外一折,只听格拉一声,手臂自手肘处应声而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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