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殊本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她院子外头等着,忽然见月光下迎面走来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这小娘子眉目生得艳丽可爱,身形窈窕,步子轻快。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一般。
禅殊看得呆住,等人走近了,方才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赞上一句:“真……真好看。”
荨娘提着裙子转了一圈,冲他粲然一笑,道:“谢了啊,看这料子,不便宜呢,我倒是受之有愧了。”
禅殊忙连连摆手,急道:“无愧的无愧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荨娘掰着手指算了一会,道:“这样吧,我回头让道长折成银子给你,就当我买了。哎,你们家的裁缝手艺当真不赖……”
禅殊脸色一变,伸出手臂拦住她,问:“你刚刚,刚刚说什么……”
荨娘却绕过他小步跑了一段,才停下来,回过头道:“那重韫道长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且去寻他一寻。禅殊道长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小跑起来,那玉色裙摆转过一个拐角,便不见了。禅殊初战便败,胸中一股郁气升腾,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墙上,却是太用力了些,倒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少年初识情滋味,真个愁死,不提也罢。
却说荨娘在观里转了一圈,终于在藏经阁的屋顶上找到了重韫。他一个人坐在第二层卷檐上,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荨娘费了一番功夫才爬上去,蹭到他身旁坐下。
银光匝地,远处群山莽莽,起起伏伏,如同波浪。
荨娘坐了一会,便觉无聊,不由一手撑住侧脸,拿胳膊拐子捅了重韫一下:“道长,你在想些什么?”
重韫大抵情绪正低落,竟真的回答她了:“我在想,什么叫天命?人的命数是否真的无法改变。”
“哎,你还在烦张家的事呢。烦恼又有什么用,反正人都死了。”
“命数嘛,都是天定的。我以前在天上当值时,听司掌命数的司命星君说过,这世间万物,命运虽有定数,却非一定不可改变。若有逆转时空的大能,也不是没有转机。只是逆转时空,这世上又有几个神仙可以做到,便是做得到,那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的。”
重韫低下头去,看着掌中的纹路,道:“我自小生有异眼,被视为不祥,算命先生曾断言我活不过及冠之年,若活得过,便要从此远离故土,以免殃及家人。呵。”
荨娘听了,不由看向他,只见他眉关紧锁,眼底似有水光。她不由犹疑地问道:“你的家人……”
重韫化掌为拳,将左手紧紧握住,好一会,才听见他道:“在家乡,我有很多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
荨娘本不是易伤感之人,听了这话,却也不免有些同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里共婵娟嘛!再说,等我渡你成仙之后,你就有机会给自己改命格了,到时候,你不就可以回去看你的家人了?”
重韫摇了下头,转过脸看着她,那目光宁静清透,看得人心中发慌。
“你为什么,非要渡我成仙?”
荨娘不敢跟他对视,只将两颗葡萄似的眼珠子乱转,“咳,那什么。本仙子这不是看你有潜力,这叫伯乐惜好马,懂吗?”
“骗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重韫宁静的目光令荨娘有些不敢直视。她心虚地把手放到脖颈间的玉葫芦上,将那枚玉坠子握在手心里,像是要把它藏起来一般。
重韫收回视线,她才悄悄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还没能放下来,又听重韫问道:“你在我左腿上绑了什么东西?”
荨娘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看他。
“没……没什么呀。”
突然叫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她一拍后脑勺,叫道:“惨了,险些把正事忘了!”
说着拉起袖子,可怜巴巴地往重韫身边凑过去。
“道长,有银子不?”
“借个三十两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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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重韫被荨娘歪缠不过,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地竟真借了三十两银子给她。现下他走在热风中,低头望了眼手上的白绢子,上头用娟秀的小楷写了一行字:阆中六月十三,荨娘向道士重韫借银三十两,期一年后归还。
重韫苦笑了下,将帕子收起来。本来也没指望她能还。只是这一来,回程时却要在在路上耽搁几日了,好歹得做些法事赚点银子。临行前他虽然给师弟们留下不少银钱,可他都已经出来半年了,等他赶回去,只怕师弟们也把银子用光了。
重韫盘算着,幸亏这几日与那青城派的小道士禅殊同行,睡在分观里,吃食也是青城派的分观供应……不然以他现在囊中的羞涩程度,只怕得露宿街头了。
正想着,忽见远处一骑飞来,堪堪奔到一行人面前才停下来。那马仰头长吁了一声,两个前蹄一撩,扬了众人一脸一嘴的黄土。
禅殊拿袖子在脸上一抹,咬牙切齿:“大、师、兄!”
马上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下巴上留了一小撮山羊胡,丹凤眼,一副笑笑模样,从马上翻了下来,走到禅殊跟前抬手就是一拳:“哎呦你小子,还记得回来给师伯祝寿啊!”说着眼睛却往后挑,一瞥见荨娘,便有些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
他盯着荨娘看了一会,才转过头跟重韫打招呼。
“这位道兄想必就是崂山派远道而来的高徒了,这一路风雨,真是辛苦了。”
重韫跟着回礼,“青城宗主大寿,我等既受邀约,焉有不来之礼?道兄客气了。”
须臾各人寒暄事毕,那山羊胡道士将马一打,道:“后日便是大寿,派中还有些许事项未打理,我先走了,各位上山小心。”
说罢绝尘而去,又给众人留下一头一脸的尘土。
荨娘待他远去后,才小心翼翼地凑近重韫身旁,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道:“这道士目光不正,邪性得很。咱们还要在这青城山上待上几日,道长,你可千万要保护好奴家呀。”
重韫将眉头一挑,忍不住暗自扶了下额,心道:你以为你是嫦娥下凡还是西施再世怎地?别人多看你一眼,便是起了色心不成?
不过他也就暗自腹诽了一句,并没有真的说出口。也好在他没说出口,不然这荨娘定会振振有词地反驳他:“哼,就嫦娥那深闺怨妇,哪及本仙子青春年少?就西施那长短腿儿,哪有本仙子比例完美,周正窈窕?”
三人上到半山腰,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宫宇嵯峨,老松参天,山门前摆了一口青铜大香炉,上树三根小腿般粗细的檀香,男女仆妇进进出出,俨然一派香火鼎盛的模样。
禅殊一回到门派里,便被师父打发干活去了,硬是忙得私下见荨娘一面的机会都没有。重韫拜见过青城掌门后便乐了个清闲,安心在他们安排的厢房下住了下来,只是才住了一晚,他便觉不对劲了。
睡到半夜,他听到一阵挠墙的声音,初时以为是老鼠,便没多做理会,过了一会,那挠墙的声音却越发急了,隐隐地,似乎听到一声虚弱呼救。
“啊,走开……你别压着我,道长救命啊……”
重韫忍不住一捶床板,一个挺腰翻身坐起。该死的,这不是荨娘的声音吗?她竟住在他隔壁?
他又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她细细的□□,配上她那副娇娇柔柔的嗓子,再加上那句“不要,别压我……”,真是好不惹人联想。
重韫蓦地面色一变,她不会真遇上什么劫色的恶徒了吧……
这般想着身体就不由主人控制了。他气势汹汹地从行箧里抽出柴刀,连衣服也来不及披,一脚踹开自个的房门奔到隔壁,刷刷就是两刀,那门板顿时应声而倒。
他跳进屋内,直奔到床前。因为右手还没好,现下他一手拿着柴刀,便腾不出手来捉拿歹徒,只能抬高一条腿,有心要踹那歹徒一脚。
他这脚落了一半,就着月光一看,突然发现,这床上明明只有荨娘一个人。只见她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一双手在墙上乱挠乱划,显然是魇住了。
这下子收势不及,又不能真一脚踹到荨娘身上,重韫心中一急,硬生生将这力道收了回来。只这使了一半的力气强行收回却是容易伤了自己,重韫脚下一滑,整个人便直往床上扑去,变成一条腿横跨在荨娘胸前,一条腿搭在床边,整个人虚坐在荨娘身上的姿势。
荨娘惊醒过来后,一眼撇见的便是某个人不知名的裤裆。
重韫一见她想大叫,立刻将柴刀往地上一丢,拿手捂住她的嘴,道:“荨娘,是我!”
荨娘眨巴眨巴眼睛,天啊居然是你?你这道士终于狼性大发决定搞夜袭了吗?啧啧啧,难怪天上那群女仙们总说天下男人一般黑,个顶个色胚。此话果然不假。
重韫心有余悸地观察了下她的神色,道:“你别叫嚷,我待会跟你解释。可否?”
荨娘点了下头,心里却琢磨:万一他真想跟我一度春宵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天啊好害羞啊……
难道我真的要跟他那啥啥再那啥啥的?心里有一个小人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义正言辞地训斥她:你好歹是个仙子诶,有没有点节操啊?这种甜蜜的回忆当然是要跟自己喜欢的男人才行啦。虽然你现在落了难,有点事要求别人帮忙,但也不能献身啊!!作仙,是要有底线的,知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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