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娘的眼珠子跟着那鬼差转。只见鬼差走到重韫身后,拿起锁链虚空套住那只她看不见的鬼,不多时,黑雾腾起,将那鬼差团团罩住。这时,四周的温度似乎在一时间降了下来,以那鬼差为中心一尺方圆内的植物叶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待那黑雾散去,那鬼差已然归去幽冥。同一时间,荨娘手中的引魂灯抖了两下,那烛火忽地熄灭了。
重韫露了这么一手之后,便引了荨娘没完没了的问。
“嘿,道长道长,你刚刚烧了一叠纸钱,难道是用来贿赂那鬼差的不成?”
重韫足下微顿,却不停步,只道:“规矩罢了。”
进了义庄,荨娘还不消停,重韫赶她去睡,她却将重韫给她搭好的床拖到外间,往重韫躺着的地方边上一放,道:“道长我跟你睡!”
重韫脸上一红,心中又恼起来,干脆转过身,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荨娘举爪挠他的背,道:“道长别睡么,我现在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呗。道长,你说,你既然能招鬼差,又为什么会让许旃死了呢?你要是早点招个鬼差来搁张府上放着,哪路鬼敢来捣蛋啊?”
“唔……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道长你不是可以看见鬼吗?难道那天就没发现许旃的夫人已经被鬼上身了?”
重韫的脊背僵住。荨娘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忍不住腾地坐起来,叫道:“好啊道长,你居然见死不救?”
重韫仍然躺着不动。荨娘就拿光溜溜的脚丫子去挠他,“道长,给解释解释,你怎么就能见死不救呢?”
起初重韫还能不理她,可耐不住荨娘实在是锲而不舍,又加上对这件事,重韫本身也一直耿耿于怀,到了最后,竟被引出了真火来。
重韫一个翻身抓住那只作怪的脚丫子,恶狠狠道:“你知道什么?!你懂得什么?!”
荨娘一时被他抓住脚,还没顾得上不好意思,便见他手掌一紧,竟然用上了力气,将她捏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疼!”,他这才蓦然间醒过神来,神色衰败地松开手,怔怔地坐在原地。
荨娘赶紧将脚缩了回来,拿裙子盖好,道:“你怎么了嘛?那么大火?你不是都懒得搭理我?也不会生气的嘛?”
重韫“呵”了一声,有点像笑,又有点像是感叹。
荨娘凑近他看了一眼,发现他脸色确实不太好。
“道长,修仙呢,是不能有心结的。我既然要带领你奔赴这大好仙境,少不得得好好关照你的头头脚脚,自然也包括你心里这块小疙瘩。”她点了点他的心口,“我呢,比你大上这许多许多,你不如就将我当作你的祖母,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跟我说说呗。”
重韫沉默半晌,竟然蹦出一句,“狗屁!”
荨娘听得险些惊倒,“道长!你……你居然爆粗口!”
重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在地上蹲着,小小一团,姿态柔顺,如同小奶狗一般,本来想叱上一句的,却不知为何,在见到她那惊得口不能闭的表情之后,忍不住又有些想笑。也是他僵着脸惯了,终于将那笑意忍住,冷着脸,丢下一句:“你当我祖母?”
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我当你爷爷还差不多!
荨娘瞧见了他眼里那点小鄙视,也不服气了,立起来,双手将腰一掐,道:“怎么啦?我今年三千有九了,你祖母有这把年纪吗?当你祖母,还是我吃亏了呢!”
重韫摇了下头,觉得跟个小姑娘吵架实在失格,于是“哼”了一声,不再接话。荨娘却被他这声冷哼燃起了斗志,揪住重韫的衣服死活不让人睡,两人正拉扯间,地上一直燃着的火堆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只听吱——呀——一声,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竟然露出一条缝隙,一股子冷风蛇行而入,贴地而走。地上的干草簌簌而动。
荨娘见了,当下嚎了一嗓子,整个人扑到重韫怀里。
总是被她“投怀送抱”,次数多了,重韫已从原来的羞窘不已修炼到现下的淡定如常,只将人扯下来,丢到身后,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往地上一按,那步步逼进的二鬼立时寸步难前。
那鬼一只面皮被泡得青白发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直往下滴水,显见是个溺死鬼。另一只则长舌吐出,眼珠外凸,是个吊死鬼。
而且这两只鬼都是新鬼,更为难得的是,竟然留有一丝神识。一般说来,除非生前有什么未了的极为强大的执念,新死的鬼,很难留有神识。
那二鬼冲了几次,见确实无法靠近二人,也只能作罢,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家,我家主人有请。”
重韫取出一张“散魂”符夹在指间,冷声道:“跟你家主人说,谢邀,不去!”
言罢厉喝一声,“走!”
那二鬼却不肯走,只将头贴在地上,哆哆嗦嗦反复说道:“请,请……”
重韫道:“你二人若再不离去,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说着作势要把那符丢下。
二鬼见着实请不动二人,又怕惹怒了重韫,他真会出手打散自己的魂魄,只好低着头,倒退着出了门外,消融在夜色里。
待那阴气退去,荨娘才敢睁开眼睛,拉住重韫直问,“难道是那天的小美人请我来了?啊……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重韫将符收好,方道:“你可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荨娘惊道:“鬼死了不是应当魂飞魄散了吗?”
“很多时候,是这样的。可是,有些鬼,经历魂飞魄散后,魂魄重聚,获得新生,便成为聻。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鬼王。人死为鬼,人皆惧之。鬼死为聻,鬼皆伏之。”
重韫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荨娘敢打赌,他绝对是在幸灾乐祸,绝对的!
“也不知这只聻,三番两次请你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要你跟她作伴吧?”
荨娘长嚎一声,扑到重韫脚边,抱住他的大腿,一抬脸,竟不知何时已哭得泪人一般。
“道长!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第17章 观游神又生事端
林子里蝉声聒噪,咿吁咿吁,绵绵不绝于耳,又兼林寂无人,这回音便连作一片,大有沸反盈天之势。天气闷热,便是走在林子也依然难避暑意。荨娘垂头耷肩,丧丧然缀于重韫后头,不时拿袖子拭去脖颈间的汗,实在忍不得了,方道:“道长,奴家要热死了,让奴家歇歇吧……”
重韫手指前方,道:“此去一里,便有一道清流。你若想好好歇歇,正该加紧脚步才是。”
荨娘一听,原本软塌塌的腰板儿登时挺立起来,小碎步疾走如风,不多时,竟超到重韫前头。二人走了一里多地,果见一涧清溪,阻住去路。重韫伸手摸摸挂在行箧上的水袋,见存水无多,便想取下到上游汲些水。他方动作,荨娘便一把抢过水袋,勾在手里,蹦蹦跳跳道:“此等小事耳,何劳道长亲自动手?我去也。”
重韫见她开心,也不拦她,自在溪边寻了一块大石坐下,解了行箧放在一旁。
他本打定主意在此处歇脚,顺便把缠在右手上正骨的龙骨简给取下来。他方坐定,也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地就朝上游望了一眼。只见三两草木绰绰,顶上不知名的嫩黄色小花形如号子,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一根细细长长的青蒿垂腰折下,叶尖儿正好探入花心,好似将那花挠得有些痒了,于是一时间俱嬉笑起来。
在那草木掩映之后,是一泓再清澈不过的溪水,清澈得连溪床上的河石都粒粒可数。那草木笑动之时,正逢水里的姑娘破水而出,银花四溅,颗颗水珠在阳光中好似珍珠般闪闪发光。那水落进溪里,溅到花上,挂在姑娘的发尾,顺着姑娘隐隐可见的腰谷曲线蜿蜒而下……
那姑娘微微仰起头,一抬手,衣衫落下去,露出一截皓白手腕,腕上绒毛凝住无数细细水珠,一举一动间,那肌肤便熠熠生光。
她手腕轻转,一袋子水从头顶奔流而下。她扬起脸,美好的脸庞向着夏日方向,双目紧闭,红唇微张,于是有些水便落入她口中,有些又顺着两颊再顺着脖颈两侧滑到颈后,有些则行经胸前,将那片起伏的轮廓打透……
他只能看到姑娘的侧脸。她的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白芒,美好,干净,自然,如此耀眼,一瞬间掳夺了人的所有神智。
直到水声再起,重韫骤然回身,心中惊跳不已。他按住慌跳不止的心,别开眼,风一吹,遍体微凉,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细汗。他的嗓子微微发干,喉结微动,好似磨在了一层砂纸上,痛得灼人。
这心情前所未有,他恐慌失措,却只能无助坠落。
重韫心绪繁杂,慢慢地解下龙骨简,右手伸出动了几下,再转了转胳膊肘子,动作流畅自然,这断骨之伤已经好了。他在原地坐了一会,不见荨娘回来,忍不住想道,她那般冒冒然然跳进水里,现下衣衫湿透,是不是也不好意思见自己,所以正藏在某个地方晒衣裳来着?
转眼又想到,这荨娘几次三番出言挑逗,有时又作出一副天真言状,真心不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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