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佑者死后不会如愿。谎言。为什么?
二,菲娜被骗,即将失去性命。女神想得到什么?
三,以弱胜强,奥戈哲不是第一个。力量来源?
四,菲娜:第二个目睹女神之人。被骗。为什么?
“你在做什么……?”
路迦抬起头来。他的金发姑娘正倚在门框上,低着头揉眼睛。
他想得太过入神,竟然没发现塞拉菲娜已经醒过来,更没听到她一路走过来书房的脚步声。他看了一眼还未干透的墨迹,迅速扯过书桌上永昼遗下的、一本破烂的龙语童话,将那张纸完全遮住。他站起身来,声音有点柔软的无奈,“别揉了,眼睛不疼吗?”
似乎被他话里的什么打动,塞拉菲娜呆了一呆,很乖地放下了手。“……嗯。有点疼。你在做什么?”
路迦这次没办法不回答了:“看书。”
如他推想的最坏事态,塞拉菲娜迈动脚步,走到他身边。她看起来完全没想过他会有事情不愿意与她分享,低着头看了看离她较近的一本,上面的彻尔特曼语一个字都看不懂,但这不能妨碍她惊叹,“我没想到自然女神会出现在血族的史书上。”
“这不是彻尔特……”路迦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他脸上的笑意于一瞬间收起来,塞拉菲娜却还没清醒得发现他的不妥。他试探着开口,“这就是自然女神吗?妳确定?”
“我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契约者。”塞拉菲娜失笑着,指了指书上的女人,“我忘了自己是谁,都不可能忘了那双眼睛啊。”
……艾莫没有说谎,她也是被人误导。
至此,女神已两度欺骗她的信徒。
路迦垂下眼眸,他实在想不到该如何修饰用词,但既然怎样问都显得突兀的话,倒不如直接来。“菲娜,在奥戈哲弄伤妳眼睛的那个晚上,他看起来是不是像在梦游?”
塞拉菲娜眼里的睡意迅即消失。
“为什么这样问?”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以问驳问。
路迦平静地注视她,毫不退让,“妳先回答我。”
她警觉地与他对视着,一步步退到他手臂的范围之外,转身坐到书桌的另一边,沉默片刻,才很谨慎地开口,“……或许看起来是有点像。”
路迦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酸痛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奥戈哲和那个诺堤一样,都拥有某种能反制强者的能力,这点已可确认。
那么,如果他们的能力完全发挥的话,能够胜过谁?神佑者的实力堪称半神,即使塞拉菲娜当时状态不佳,也不是年少时已展现出惊人天赋的典型神佑者,能够弄瞎她已经不可以用幸运来解释了。初次使用便可以达到如此威力,那么被人反覆练习、纯熟运用的话……
“撇开他当时的表现不谈,妳还在奥戈哲身上找到别的证据,令妳相信他是妳的同类。”路迦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会被这场对话引领到哪个方向。“我那个时候没有问,现在却不得不──塞拉菲娜,妳在他身上,还看到了什么?”
这一次塞拉菲娜有所犹豫。
她不知道路迦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她只觉得对方好像在布一张网,或者是将点串连成线,总之是那种在完成之前旁人一头雾水的事情。直觉告诉她此刻若如实回答,接下来会发生一些没人愿意看见的事情──想是这样想,但她仍然选择相信路迦。他不会伤害她。
“他的眼睛。”塞拉菲娜的视线定在他脸上,认真而且专注,“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呈现一种很特别的银绿色,硬要说的话,就是多拉蒂山上那眼神泉的颜色,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在我……咳,抱歉,在北方那场风暴之前,我的眼睛也是同样的颜色,随行的医师以为自己用错药、损害我的视力,所以才选择弃车逃走──”
路迦猛然以手按桌,站起身来。他没有理塞拉菲娜略带担忧的眼神,走到窗前,以背对她的姿势看向天空。纸上似乎有重叠之处、又似乎毫无关系的四个谜题,她已为他解开其中三个。迷雾被拨开,拼图上已现出了大半个轮廓,而从他们脚边伸延出去的道路,仍然满途荆棘。
☆、第106章 荆棘满途(下)
路迦用指甲刮了刮唇边。
塞拉菲娜离家太早,待在法塔的七年也未被人好好教导。缺乏一套统一的、由他人制定的标准,她无法从“发生在每一个神佑者身上的事”分出“只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有很多在法师眼里是常识的事情,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有些她觉得琐碎无聊、没必要向他提及的事情,其实才是最值得说的。
他总不能逐件事去问,问她十年来的每一天是怎样过的。那不现实。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也在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之前,便被人夺去天赋。
想到这里,路迦转过身去,看向椅子里不安的女孩。他以双手扶上窗框,背后阳光明媚,将他白色的衬衫照成半透明,塞拉菲娜眯着眼睛,从他因逆光而看不清楚的脸孔,滑到衬衫下颀长而精瘦的影子上。她抿着嘴唇,转了转眼珠,重新注视他双眼的位置。她能感觉到他的打量,不带恶意与情绪。
窗外吹来一阵风,掀动历史书一页角落。路迦的目光被它吸引着,落到依照花颂者描述的女神绘像上。他无法想像,在艾莫.多拉蒂之后的五百年内,到底还有多少法师死于无人知晓的秘密。这不仅是一部历史书,还是培斯洛上从未被注意到的乱葬岗,里面每一具尸体都属于两大家族。
而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塞拉菲娜有一点错得离谱。诗人与文学家如何美化神佑者是一回事,但路迦从未听闻他们的外貌与常人不同,大陆上也没有一个种族拥有银绿色的眼眸。她看见的并不是显明神佑者身份的特征,而是另一种更具杀伤力的天赋。她一度拥有、却刚展现便被骗走的才能。
奥戈哲,那个诺堤法师,还有当时昏昏沉沉、状态大概跟梦游差不多的塞拉菲娜。他不过刚开始查,便能数出三个人来,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他们的确有某种共通的能力,一爆发往往会造成大量伤亡──若果奥戈哲当时对上的不是塞拉菲娜,恐怕千镜或者神纪城里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如果他们在小时候开始,便被人引导、训练,最大化地发挥力量,威力想必会更加惊人。
这并非不可能。单单是路迦现在想到的,便有无数种培养这种能力的方法。
神佑者再进一步,便是神袛本身。前者是法师们眼里至高无上的荣耀,然而在后者心中,奥戈哲这样的人远比神佑者危险。毕竟神佑者没有他们的爆发力,也远远比他们清醒──清醒的话,便知道分寸,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收手。
依塞拉菲娜当时的状态,放着不管的话,迟早会闹出屠镇之类的大事。到时候不单是多拉蒂会彻查,她自己也会被家族召回法塔处理;而当场杀死她的话,她引发的风暴一样会扫平北方,那种异变并不是自然能够解释的,多拉蒂仍旧会查,而是方向稍有偏离。
所以只能退一步,用看似强大却不能伤害自己的神佑者身份,换取塞拉菲娜身上的异能。
这根本不是什么百年来首次出现的恩典,而是女神用来自保的手段。
路迦将视线转回塞拉菲娜身上。
她还在等一个解释,而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让她当场崩溃。
为了让她答应契约,女神当年以神佑者之名为条件,使她放弃了某种可以弑神的力量。问题是,为什么奥戈哲没有遭受同样的待遇?他为什么还是个平庸的法师,并且看起来还对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女神在五百年前为什么又要许出一个虚假的诺言?
路迦沉着脸,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小包烟。他没有看塞拉菲娜,迳自抽出一根,用指尖上的火苗点燃。纯白色的烟包被他放到书桌上面,一个字都不用说,便是种再明白不过的邀请。塞拉菲娜也跟着他点了一根,路迦侧过头把烟吹到窗外,从眼角余光里看见了塞拉菲娜跷起双脚、右手搭到左臂内侧上,烟枝夹在她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烟嘴就放在嘴唇附近。她的眼神迷离在烟雾之中,正因为深怀心事,才有种消沉的妩媚。
发生在奥戈哲身上的事,和女神的用意,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他要保护的人,从来只有一个。
路迦敲敲烟身,看着灰烬落到书桌一个银盘上,连眼睫都被阳光染上一层光。虽然本质上也是一物换一物,但契约明显对塞拉菲娜不利,只是因为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又害怕自己为北方带来灾难,才会答应下来。从这个角度来看,说是掠夺也绝不过份。
要解开塞拉菲娜身上的契约,最直接且最有可能成功的,是用奥戈哲作为代价。
他们不但是同父同母的血亲,还是分享着相同能力的法师。如果奥戈哲能为塞拉菲娜付出代价,契约带来的苦难便会转移到他身上──转移契约对象的仪式极为复杂,条件也严格得几乎不可能达到,但相比起眼睁睁看着塞拉菲娜受苦,路迦更愿意用她兄弟的一条命去赌,奥戈哲对他来说,和凡比诺里的死囚并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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