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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 (墨宛)


结束了,他告诉自己。接下来该像狗一样,向主人乞求一小块糜烂的肉。
“大公。”奥戈哲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卑微得小心翼翼,“血咒需要的材料,妳上次只说到一半……”
辛格抬起头来,让管家为她整理好领口,彷若未闻。
奥戈哲心一沉。辛格今天带来的药都是他吃的,一瓶红酒总不至于让她醉倒……
该死!他用手臂遮住眼睛,不让眸底的忿怒被他人看见。辛格今天吸过他的血,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有坐起来的力气,所以她也受到药剂影响。他已经熬过幻觉出现的时刻了,辛格还没有。
管家单膝跪下,为女大公套上高跟靴。辛格原本便比奥戈哲更高,此刻扶着床边的支柱,身影便完全将他笼罩在内。她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还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只能依从管家的动作行事。奥戈哲毫不怀疑,在绝大部份的时间里,管家才是费亚的真正主人。
奥戈哲伸出手去,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一杯水。他渴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杯水已经放在这里近一周了,水面上已经累积一层浮灰,他甚至不确定里面有没有加了什么。而他在法塔时连放了半个下午的水都不会碰。
辛格换上另一只脚,扶着床柱的手放下来,连带着撞倒了水杯。
透明的液体倾泻于柜面。辛格放在上面的怀表亦被溅湿。
奥戈哲的手定在空中,慢慢地又收回去。
辛格仅仅提了下自己的裙摆,不让它被水泼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管家看了床头柜一眼,视线顺势滑到了奥戈哲身上。像是被人用以坚冰铸成的刀片刮磨过最柔软的一片肌肤,他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直至管家毫无感情的声线打破沉默:“请容我稍后把怀表送去维修。”
不出奥戈哲的意料,辛格连她的话都置若罔闻,穿好鞋子之后便已自顾自走出房间,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的管家拍拍裙子上辛格踩过的地方,然后站起身来,收走了辛格的怀表、擦干净上面的水,最后还不忘把杯子放好。
奥戈哲又恢复到当初看床顶的姿势。如果说辛格给他的印象是一个纵欲而喜怒无常的贵族,那么管家给他的印象便是莫名的危险──奥戈哲说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地方让他如此觉得,但每次她出现在这间房间里,奥戈哲总会有种错觉,不是她踏进自己的地方,而是他误闯某种野兽的领地。现在也一样。
管家转身的一刻,奥戈哲清清楚楚、听见自己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床头柜,想要看看那杯水剩下来的份量还够不够他湿润嘴唇,看见的却不止一个水杯。
上面还有一个洁白的信封。
奥戈哲随即叫住管家,“妳落下了东西。”
“我没有。”女人半侧过脸来,如此回答。她的声音仍然缺乏起伏,轮廓也平凡得让人记不住,然而奥戈哲终于能够望清她的眼睛。那是如黑豹之眸一般、微带澄黄的金色。
他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她,还没反应过来。
管家不带善意地扫视过他的脸,竟然又多说了一句话。
“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偷偷把她喂的药吐掉一些。”这样说着,她勾起嘴唇,表情介乎于嘲弄与冷漠之间。不待奥戈哲回应,她便带上所有辛格落下的东西,走向昭示着他每一个日与夜的大门。“……法师。”

  ☆、第105章 荆棘满途(上)

路迦推开书房最大的一扇窗。
几乎在同一时间,花香与刚被修剪过的草腥气便向他扑来。天空呈现一种柔和的浅蓝,白色的云朵线条分明,清晨才被摘下的杂色玫瑰在花瓶里静静盛放,花瓣上还有细小的露珠。即使在凡比诺的夏天里,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如果路迦不是身处于诺堤城堡,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到了法塔。
或许在塞拉菲娜醒来之后,他能说服她到花园散散步。
这样想着,路迦随手将抹头发的毛巾挂到衣架上。冷水澡让他的思绪变得澄明。悬在发尾的水珠滴到他的后领上,白色的衣料紧贴着皮肤,冷得像是有人在领口里塞了把碎冰。他浑不在意地拨了拨头发,然后坐到书桌后方。
与书房只有一门之隔的卧室里,传来了某人翻身的声音。
路迦看了眼怀表上显示的时间,又看看艾斯托尔的信,和他派人送来的两本书。它们就安放于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犹如一个等人来解的秘密。路迦的指尖摸到书封,却没有马上打开,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重新看一遍信中内容。
这一次他阅读的速度明显放慢不少。一封一千字不到的信,他看了快两根烟的时间。
放下信纸的一秒钟,路迦深深呼出一口气。
除了空间法阵之外,魔法史也是他的研究方向,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会觉得可疑。培斯洛上只有他一个人,既来自法师家族,又在神纪城钻研过相关历史──别的学者,比如迪齐索.多拉蒂等人,无一不在自己的家乡里接受教育。十年前比信被迫将他送到神纪城,大概也没想到这为他开拓了一整片新领域吧。到这一刻,路迦可以肯定,他所怀疑的东西,别人连相信的理由都没想过去找。
如果说他落笔给艾斯托尔写信的时候,脑内的想法仅仅是个推测,那么现在它已得到证实。
路迦掀开了第一本书。神纪城里的魔法史分为两部、三种语言,一部专门写多拉蒂,一部纪录诺堤。他手上的是彻尔特曼语版本、两套书的同一部份,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对比着查阅。路迦从目录里找到“1200-1300”的部份,虽然只占了一个章节,但这一千年的历史本身便足可独立成书。
也只有神纪城的学者,才能将两族的历史不偏不倚地纪录下来了。
他翻到相应的页数,指尖在陈旧的墨迹上游走,双眼匆匆扫视着,直至他的手指与视线都停驻在同一个地方:艾莫.多拉蒂,死于十三世纪中期的神佑者,更为人熟知的名称是“花颂者”,传说她可以在冬日最寒冷的夜里,使繁花开遍法塔的每一个角落。
诺堤认为神佑者死后会回归女神身边,受她差遣的同时,也与她共享荣光。他们至今仍然如此坚信。多拉蒂原本的说法也相类似,直至艾莫.多拉蒂坚称自己死后有守护东部森林的使命,黄金家族才跟着她一起改口。
至于为什么她会这样主张,大陆上流传的说法是她从星图中得到启示,但那不是真相。神纪城的学者说,艾莫向族人宣告,她在睡梦中得听神谕──这是培斯洛上,唯一一次有人宣称自己与神明直接接触过,自此也改变了多拉蒂一族的想法。
多年前路迦读到这里,用了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来与教授辩论“这是否多拉蒂盲信权威而导致的集体妄想”,所以他印象一直很深刻。他其中一个论据,来自一名多拉蒂族人,他要求艾莫描述女神的形貌,好让他们可以为女神立一尊雕像。在海语战争里法塔一度被血族攻陷,雕像被毁,多拉蒂在重建城市的时候特意将一堆碎石放在法塔正中央以纪念战争之残酷,却再没有再立一尊新的神像。
艾莫死在一场狩猎里,她想要猎杀的一头雄鹿用角将她钉在一株树上,一人一鹿同时断气。据说多拉蒂将艾莫放下来的时候,她几乎所有肋骨都被压碎。
神佑者死后会变成海妖,他们已经见过实例,这一点无从置疑。
被所有生物厌恶并且惧怕的海妖,与传说中备受爱戴的守护者,中间的待遇可差了不止一点点。根据塞拉菲娜的说法,当时女神清楚表明,她死后会成为森林守护者──要是她早知道自己可能变成海妖,塞拉菲娜不可能与女神缔结契约。也就是说,她被神明蒙骗。
这是足以改变一族信仰的大事,艾莫当年不可能随口说说,她本身也是个极虔诚的信徒,拿女神来开玩笑的可能性不高。
……那么,艾莫当时是被人误导了吗?
路迦把这本书推到一旁,转而翻阅诺堤的部份。
就在艾莫死后三十年左右,有一个实力平庸的诺堤,死于一场流行疫病。他逝世的时候不过十八岁。
那是对外公布的说法,诺堤用那家伙的一条命,来堵住了彻尔特曼人的口──毕竟真相使诺堤觉得羞耻不已。那个可怜的家伙由头到尾都没染过病,他当时旅居于彻尔特曼一个安宁的小镇,十八年来从未梦游发作,那天晚上却摇摇晃晃地由午夜游荡到天亮,期间杀死镇上一半居民,包括五十八名幼年血族。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至今已不可查考;但他为什么可以单人匹马、杀害数以百计的吸血鬼,这一点引起了路迦的兴趣。一个神智不清醒的法师,战胜比他强大无数倍的对手,这听上去不觉得有点耳熟吗?
路迦扫视一遍那个法师的生平,因为犯下重罪,他甚至没得到一个墓穴,而是被愤怒的血族撕成碎片。和诺堤内部的纪录相近,他一生从未展现过任何称得上惊人的才能,也从未沾染过任何使人失去理智的东西。酒精,药品,赌博,什么都没有。
路迦从抽屉里翻出羊皮纸和羽毛笔,蘸了点墨水,便在纸上记下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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