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你再擦下去,我这衣服准得被你擦破。想什么呢?”杜诺握住她的双肩,说。巫小婵抬头,刚想说“没什么”,就感到白光一闪,紧接着“咔擦”一声响起。文竹朝两人招个手,欣赏着他刚才拍到的照片一摇一晃往别处去。巫小婵退后两步,说:“送我回去吧,我不想错过训练结束的聚餐。”杜诺下意识的想挽留:“文可不也没去吗?你要是饿的话,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儿东西…”“我说我要回去。”杜诺知道,巫小婵一旦固执起来,自己说什么也无用,于是只得叫来人把她送回去。他本想亲自送,但杜家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实在走不开。
亚历斯学院附属高中部为期三周的新生野外军事训练结束后,以班级为单位聚餐。巫小婵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事先约好的地方,就打发司机离开,一个人慢慢走到聚餐的地方。
训练一结束,学生们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脱下迷彩服,换上自己平时的衣服。不少爱美的女孩子也化着淡妆,所以巫小婵这一身儿倒没显得突兀。只是叶孤舟在看到她时,稍微有点儿诧异。
三十几个人围成四五张桌子,叽叽喳喳说着话。一场军训下来,相当于与世隔绝大半个月,话题自然不怕少。巫小婵在叶孤舟旁边的位置坐下,才发现他们这一桌大多都是女孩子,只有叶孤舟和赵司两个男生。邻桌的徐蕾向她举起杯子晃晃,表示欢迎,巫小婵也举杯示意,嘴唇沾到杯沿,才知道杯里并非白开水,而是白酒。看到徐蕾一饮而尽,她皱皱眉,最后还是把杯子放下,一滴未沾。徐蕾看到也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跟旁边的人说话。
他们选的地方倒不是多么高档,不过街边的一个自助餐厅。套用一个组织者的话来说,太高档的地方反而没意思。
巫小婵到得并不晚,应该说刚刚好,大家伙儿也才开吃。“我和小婵去拿点儿东西。”说着,叶孤舟拉起巫小婵,在人挤得满满的餐厅里左拐右拐来到自助餐架旁。叶孤舟边拿盘子捡些巫小婵爱吃的蔬菜,边问:“你离开…是因为杜诺的事吗?”巫小婵点点头,没有丝毫隐瞒:“他爷爷大寿,找我当他女伴儿。”他不找别人,为什么偏偏找你呢?你就不懂拒绝吗?叶孤舟一席话在舌尖打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无权干涉巫小婵的生活,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即使他们已经足够亲近。
在巫小婵看来,自己只是她的朋友——或许她更愿意把自己当成小店的店员。叶孤舟知道,以此身份有些话不适合由他说出口。
“橄榄绿很适合你。”想半天,他说出这么一句。巫小婵但笑不语,想起那个最讨厌橄榄绿的女人,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杜诺的眼光确实不错,饶是她不怎么打扮的人,也觉得这个扮相很好。若是让她自己挑指不定得闹出多少笑话。这边,叶孤舟看着巫小婵眼角带笑,心里堵得慌,以为她在想跟杜诺有关的事,那边巫小婵想的却是——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给小舟也买几套像样的衣服,作为她的店员,总不能穿得太寒碜。
两人回到桌上,就见同桌的几个女孩子推推嚷嚷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睛还时不时往两人身上瞟。终于,其中一个女孩子脸红红的问巫小婵:“你不是叶孤舟的女朋友吧?”巫小婵一愣,再扫扫她们的表情,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说:“不是。”女孩儿顿时松口气,接着又羞又紧张地对叶孤舟说:“我觉得你人不错,做我男朋友吧。”话一出口,一桌的人都跟着起哄,邻桌的男生还轻佻地吹起口哨。果然,哪儿的少男少女都是一样的情怀。
女孩儿羞得不行,就想掩面逃跑,奈何被旁边的姐妹驾着,只好不自在地坐着,一副想看又不敢看面前的叶孤舟的样子。叶孤舟看一眼巫小婵,她神色自然,该吃吃,该喝喝,仿若毫不在意。他不禁摇头苦笑,本想像以往一样干脆地拒绝,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话到嘴边却变成:“可以。”叶孤舟旁边另一个女孩儿自觉地让出座位,让那告白的女孩子坐到他身边,叶孤舟很是知礼地帮她添菜,如此又是五六声起哄的哨声。
巫小婵本来安心地吃着,桌面下突然有人轻轻地踢她。她放下筷子,问旁边的赵司:“干什么?”赵司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你真的不介意吗?”巫小婵反问:“我应该要介意什么?”赵司瞪大眼睛,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她应该介意什么还是装不知道她应该介意什么,看巫小婵一脸的疑惑和茫然,只得转过身去,往自己嘴里大塞一片儿生白菜,自嚼自的,不再瞎操心。
那天吃完饭,班长姚一臣大手一挥,一班三十多个人转战京市最豪华的ktv。几个麦霸抢麦抢得很热闹,唱歌时吼得声嘶力竭。叶孤舟和那女孩儿覃汐被半强迫地合唱一首《千年等一回》,亮瞎人眼。叶孤舟和覃汐的嗓子都很好,把白蛇和许仙的爱情故事唱得缠绵悱恻,成为一大亮点。麦轮到巫小婵时,她悄悄塞给赵司,一个人走出包厢。
京市的天空永远也比不上苏市,至少在巫小婵看来是这样。红红绿绿的光把天幕染得浑浊不堪,全然没有黑夜原本应有的墨般的深沉。她的耳朵里萦绕着混杂着少年人、青年人和中年人的歌声的声音,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一种飘零感毫无理由的占据她的整个身体,在神经里,在毛细血管里,在全身的动脉经脉里乱窜。许多往事如黑白电影般掠过心头,她什么都抓不住。手穿过那些影像,一半陷在黑暗里,一半白得发亮。
“时光”的上任店主、那个温和淡然的男子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
“我们这类人,需无情、无心,自然不能有家。”
竹音,竹音,小婵怕不能担此重任。当初你把“时光”交给我,是否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不管是得失卷轴的事,还是鬼面青铜铃的事,又或者是缚命锁的事,我都没有做到无情、无心,我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店主。如此,你还会回来吗?
包厢里,叶孤舟对着那扇关闭的门发呆。巫小婵拉开门的那一刻,他差点儿就想出声阻止。她说过——世间任何一扇门,都可以通向那个不在时间之中也不在空间之中的小店。他怕她一脚踏出,便已与他在两个世界。就像那天她突然来到自己面前一样,说不定哪一刻,她就会这样突然消失——在他的整个人生中。
第三十七章 这种消失
巫小婵始终没有再回来,叶孤舟在房间里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散场,他正想冲出去找她,至少打个电话问她到底在哪儿,肩膀就被几个男生按住,重新坐回去。姚一臣和其他几个男生嬉笑着要他因为脱单请客,他好不容易脱身,一出来又看到覃汐和几个女孩子站在那儿,左右张望着。不用说,肯定是在等他,果不其然,一看见他,覃汐旁边一女孩儿就笑着跟他说:“叶孤舟,你送我们覃汐回去呗。”覃汐红着脸跟他说:“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回去也可以。”几个女孩子半真半假地把覃汐推到他身边。“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家,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覃汐你别不好意思。”
看着她们没有恶意的笑脸,叶孤舟无甚表情。他不好拒绝,只得答应,同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巫小婵那种难以摆脱的孤独感。她很难找到一个跟她有共同心境、共同体验,或者是共同话题的人。从表面上看来,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就好”的样子,不需要朋友,也不想跟任何人过分亲近,但实际上,她一直在寻找那样一个人——一个能理解她的人,一个能给她恰到好处的感情的人。这种感情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友情,但唯独不能是爱情。她在夕枝身上寻求在父母那里无法寻求到的亲情,在身边的所有人当中寻求她所认同的能给她友情的人。她所寻求的人,必定愿意为她倾尽所有,甚至把她看作自己的一切。然而这样的人真的太难找到,就算是在爱情里也是奢侈。
叶孤舟漫不经心地走在大街上,身边跟着有些拘谨的覃汐。他想到,巫小婵身边的人大多都跟覃汐一样,青春年少,一半的天真,一半的世故。他们对爱情常常抱有太多激情和幻想,把这种情感看成是超越友情甚至超越亲情的、世间最神圣的东西,而巫小婵却早已对爱情失望。在她的心里,所谓爱情恐怕连最末的位置都排不上。
她需要的不是爱,而只是守护。像曾经的“时光”店主竹音一样,给她的神圣的、纯净的守护。
她跟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你怎么才来?”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叶孤舟就猛地抬起头。路灯旁的那个人,正眼带疑惑地看着他。
“难道我昨天没说我会等你?”
覃汐突然挽上他的手臂,他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朝巫小婵走去,略带歉意地说:“我还真差点儿就想一个人回去。走吧,要去哪儿?”巫小婵说:“回店里去,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孤舟很自然地牵起巫小婵的手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却忽然停住。两人回过头,覃汐还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两人抿着唇一言不发。叶孤舟终于开始为自己那么草率的答应而后悔,他不应该把她卷进自己混乱无着的感情中来。出于愧疚,他放开巫小婵的手,低声说:“我先把她送回家,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嗯。”巫小婵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