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顾着跟两人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孤舟已经悄悄走开。在营地的边缘,他的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巫小婵跟过去,赵司本来也想跟上去,却被徐蕾一个有杀伤力的眼神止住,只得站在原地不动。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一转眼的功夫就和一个伸出帐篷的小脑袋说说笑笑起来。
还没等巫小婵问什么,叶孤舟就主动说:“她劝我加入研究社。”一看到杨念,巫小婵就大致猜到几分,所以此时并不惊讶。叶孤舟继续说:“她说,既然同为非自然能力者,那就应该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我应该跟他们一个阵营。”同一条战线?
巫小婵点点头:“她说得不错。然后呢?”叶孤舟突然感到有些挫败。“然后…然后我说‘小婵不进研究社,我也不会去。而我知道,她绝对不想跟什么人一个阵营,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拒绝你’。”“刚刚看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叶孤舟随手揪下身旁一棵灌木的一片叶子,拿在手上转来转去,说:“我们差点儿吵起来。她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起来,模仿起杨念刚才说这话的样子,“巫小婵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处处依她?你是个独立的人,不需要依附于别人而生活,更何况那个人不见得对你有多么好!”也许是他模仿得太像,巫小婵竟然觉得有些心惊似乎刚刚真的有个什么人站在她面前,厉声指责她从来没有真正对一个人掏心掏肺,也从来没有给予对她好的那个人相同的回报。
可是,如果这个人对我好是想索取什么回报的话,这样的好,我宁可不要。
“然后呢?”一样的话,声音却暴露出她的不安。叶孤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他一把揽过她的肩,轻松地说:“然后我就跟她说——我跟你熟吗?不熟。那你怎么知道她对我不够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她对我非常好,好到不能再好。我们日日同吃同住同睡,她不对我好还能对谁好?”一堆“好好好”,说得毫不客气,也无怪杨念脸色难看成那个样子。
“怎么样?我说得好吧?”巫小婵夺过他手上的叶子,嗔怪似的瞪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跟你同睡过?我怎么不记得?”叶孤舟痞痞地笑,顾左右而言其他:“月亮真圆啊…真圆…”
天幕上那弯月牙可怜兮兮地挂出来,明明白白地戳穿这单薄的谎言。巫小婵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他的样子,话到嘴边堪堪停住。
“杨念说得不错。你是个独立的人,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一句话在舌头上缠绕打结,终究只能含在嘴里。
赵司背靠在帐篷上坐着,突然问:“你刚刚来找叶孤舟到底是干什么?”徐蕾也同他坐着,说:“我说是来找他切磋功夫的,你信不信?”赵司撇撇嘴,显然很不以为然。“赵小白。”“嗯?”徐蕾看着那边两个人的背影,说:“幸好我还没有鬼迷心窍喜欢上他,不然下场一定很惨。”
自那天巫小婵和叶孤舟开“夜聊”先例而没有遭到处罚以后,整个营地立刻刮起一阵夜聊之风。白天八个小时累死累活的训练结束以后,亚历斯的雏儿们就三个两个围坐一堆,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抓住挨得近的那个就开始唠嗑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聊不了时事新闻、国家大事,他们就只有叽喳几句最近发生在这个小世界里的事儿,聊以前发生的事儿,聊别人,聊自己。
很多有趣的事,就是这样发生的。
不知道哪个人在哪个时间不经意地说起:“最毒妇人心——郑樱桃肯定算一个。”几天后,竟然有执著于文史的人找到那个人说:“郑樱桃是男人。妇人心再毒也毒不到他身上去。”于是,一场关于一个古人究竟是男是女的口舌之战就此拉开序幕。一派人拿出唐朝的李颀的《郑樱桃歌》来,说这明明是个女人。另一派人拿出冯梦龙的《情史情外类》来,说“郑樱桃者,襄国伏僮也…”,郑樱桃明明就是男人。两派人围绕着一个一千多年前的人是男是女吵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关,不得结果。耳闻这一引经据典的论战的小伙伴们大呼长知识的同时,也好奇不知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地方,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东西来。就这么吵着吵着、传着传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会说到杜诺身上去。
“郑樱桃,东晋列国后赵石季龙所爱优僮。季龙惑之,先后为杀二妻。”
“若把咱们杜学长比作后赵武帝石季龙,那你们可知道,郑樱桃…该是谁?”
有好事的回答:“文学长呗…”
于是第二天,身着军装人模狗样的杜诺突然出现在嚼舌根子的那群人的训练营地里,公的私的,把全营地的人给折磨个半死。从此,再无人敢提“郑樱桃”三个字。
不知道哪个人在哪个时间说他家有套黄花梨木的家具,不知怎么传最后传到叶孤舟的耳朵里。他突然很奇怪地看巫小婵一眼,指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墨绿色指环,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你装它的盒子就是黄花梨木的吧?”巫小婵点头:“你没记错。”叶孤舟半真半假地感叹:“真奢侈。”巫小婵笑说:“那两个盒子是竹音找来的。他找到那两个盒子的时候,黄花梨木还是这世界皇家御用的天下第一神木。他跟皇家的人关系不错,那两个盒子根本没花他一分钱。”叶孤舟算算时间,说:“都能跟皇家扯上关系,你说的这个前任店主不会是一个几百岁的怪物吧?”巫小婵摇摇头,却是说:“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按他那个世界的时间算,他现在应该有…两千岁…”
第三十四章 绿水滴
“圣旨到——”总管宫人的尖声高喝惊动院子里那棵丹桂上歇脚的飞鸟,它爪子一曲,扑簌簌越过高墙,往院子外飞去。冷宫一时热闹起来。
冷宫里伺候贵妃的一干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下,一个个的都面无人色。总管宫人进来一瞧:“哟!难怪一个个的都吓成这样,原来正主儿不在啊。贵妃娘娘呢?”他把声音一拖,跪着的宫人无不脊背发凉。“罢罢罢,圣旨我已经送到,至于贵妃什么时候儿看,那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我们走!”
一群人风也似的来,风也似的去,只留下一道明黄的圣旨。几个宫人一直提心吊胆到三更天,才等到他们的贵妃娘娘。
自从跟戚衍做成那笔“交易”后,聂瑶几乎日日都待在戚府陪着戚夫人,偶尔溜回皇宫,让皇帝能见到她人影儿,给他吃颗定心丸。对于皇帝来说,只要有她在皇宫里,就能让戚家为皇室效忠,不敢生二心。所以对于她这“梦鬼”的出格小动作,皇帝也没管,并且还乐得成人之美,给她送来份儿大礼。
天下轻功,戚家四公子戚衍戚走丞堪称第一,他的贴身侍卫江南便是第二。江南带着对于聂瑶进出皇宫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皇帝为什么如此忌惮戚家,由此便可窥出一二。
贵妃和江侍卫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一干宫人对此并不惊讶,有机灵点儿的立马捧出那圣旨来。聂瑶看后,不禁乐开怀。皇帝在圣旨中说——贵妃大病初愈,念其思母心切,特准爱妃常住戚府,以解相思之苦。聂瑶自然乐得不用再翻墙越院,省下她不少工夫。
刚开始的时候,戚夫人还念叨着出嫁的女子回娘家长住不合礼数,更何况她还是皇家的贵妃。但在聂瑶的再三坚持下,戚夫人也只得应下。对于戚夫人来说,把女儿嫁入皇宫本来就是迫不得已之举,前段时间戚月“失心疯”,她做娘的是日日煎熬,好在戚月最后恢复正常。现在自家女儿主动要求陪在自己身边,她嘴上说不合礼数,私心里还是盼着她能留下。毕竟有哪个做娘的不希望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呢?戚家大公子、三公子少年将军,戍边多年难得回家一两次,戚衍倒是常在戚府,但公务也多,难得好好跟她这个做娘的说会儿话。也只有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戚月,能日日伴她左右。
原本离军训结束还有半天,巫小婵却不得不提前离开,而原因则是一份莫名其妙的邀请函。
巫小婵把那张红色烫金的纸“啪”的一声扔到桌面上,语气很是不悦:“杜诺到底是什么意思?”西装笔挺的男人一声不吭拿起那份邀请函递给身边的助手,才恭恭敬敬说到:“巫小姐,车在外面等着。一会儿我们会有人来帮您化妆和设计造型。少爷有事走不开,您跟我们一起过去就行。”男子显然没会对意,巫小婵是不明白杜家老爷子大寿,杜诺为什么邀她一个外人去,男人却以为她是因为杜诺没亲自来接她而使小性子,心里虽然鄙夷这样不识大体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女孩儿,她看上去年龄真是小——但良好的修养还是使他嘴上说得恭敬。杜诺也是算准巫小婵不会拂他的面子才掐在这个时间通知她,而巫小婵得确也是那样的人,即便不悦,也还是登上车,被车载着到预订的商场,有预订的化妆师为她化妆,穿上预订的衣服,换上预订的鞋子。一切都是杜诺事先安排好的,但巫小婵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任由着那些人像摆弄布偶娃娃一样摆弄她,一言不发。她的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给她化妆的化妆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手一抖,眼线画歪一点儿,巫小婵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儿扫过去,弄得年轻的化妆师手足无措。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可怜化妆师全程都战战兢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