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将朝良噎了噎,她分明摆出了一副被他坏了好事的姿态来,他皱眉:“你怎么……”
“我怎么了?”她眯着眼睛笑,“朝良君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么?”
朝良的额角一跳,眼底的深潭像是酝酿着风暴,他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可怕:“你知不知道我折身回去寻你却发现你不在时,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九知打断了他的话,轻嘲道,“什么都是朝良君以为,以为我不愿堕入魔道,以为我心甘情愿被拘束在方寸之地,以为你才是我的救赎,那朝良君所以为的一切,都是真的为我好吗?”
她咄咄逼人,开口便不留情:“封了我的修为,是为我好?抽筋剥骨为我剔除魔性,是为我好?将我困在紫微幻境,一步也不得出,是为我好?”那一声声笑像是刀,锋利而又决绝,“破军与我,朝良君还妄求两全?”
许是她最后的那句话将他激怒,一向情绪不外露的朝良低声喝道:“胡说!本君何时有过这种想法?况且破军她……”
他似乎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但她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并不想听他讲一句,听在耳中都是嗡嗡作响的杂音,吵得她心烦意乱,她断然道:“破军她如何与我并没有干系,朝良君既然说自己没有这份心思,那么我便问一句,朝良君当初救我,并不是因为在我身上看见了破军的影子么?”
她错着牙,冷笑道:“这么讲,我还当感谢破军了,若不是破军,朝良君当时也不会那样及时地出现在我面前。”她语气激烈起来,眼角泛出血色的红来,“感念朝良君大恩,无以为报呀!”
朝良的神情慢慢淡下来,像是无波的古井,千年不曾解封的冻雪,语调也淡漠入了骨:“我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你缘何这样激动,你若是计较于破军,那大可不必……”
她非要和他作对,偏不让他将话讲下去:“我不听!”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手腕突然被朝良用力握住,一施力,极轻松就就将她拉了回去,她拧眉瞪着他:“你放开我!”
他不放,她另只手幻出竹玉杖来就向他打去,他也不躲,直端端打在了他的前额,霎时皮开肉绽,鲜血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擦过了他的眼角。
九知未曾料到会当真打中他,一时惊在那里,身后长离的目光如芒刺在背,面前朝良又紧迫地看着她,语气微颤,像是隐忍着极大的哀恸。
捉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越发的用力,怕她逃了一般,再去无踪影,她终于在他向来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中听到了悲戚与隐恨,咬牙切齿,像要将她生生撕碎:“你,不就是破军么?”
☆、第60章 成魔
九知愕然,一把便打开了他的手:“朝良君怕是糊涂了,破军神君不是在九天之上与朝良君相并而立的那一位么?在下不过是破军神君当年残留在八荒间的一个影子,机缘巧合之下得以入轮回,这都是沾了破军神君的光,没有破军,哪里来的在下?如今朝良君与破军神君破镜重圆,实在是可喜可贺,朝良君又何苦再来与在下这区区一介影子过不去?”
她冷然立在梅林中,眼角的血色暗沉沉,像是积年不褪的旧伤,嘴角勾了勾:“哦,难道是因为朝良君当初误将我这影子认作是破军的转世,倾注了不少心血在我身上,现下觉得这心血白费了实在是可惜,特特来向在下讨债了?也是啊,我这条命是朝良君救下来的,理所应当由朝良君差遣。”歪头一笑,“那朝良君瞧上了我什么,都拿去好么?”
朝良默然,握着定光的手被垂下的袖口掩住,他定定看着她,良久才道:“你所谓的破军,是那个与魔君有血亲羁绊的薄朱?”
九知蓦地愣住,连带被九知制住缚身在原地的长离目光也变得晦暗,朝良又道:“我来之前,天帝等已经知晓了破军重生一事,并招她前去商议她何时归位,引得各方天神地仙都奔赴三十三重天,然而时辰已至,却久久不见她的身影,天帝命我去寻她,最后,我在离天阵的边界处看到了她的身影。”
“离天阵?”九知有些懵,长离却在她身后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九知拧眉,朝良看向长离,寒声问道:“是你指使的?”
长离缓缓摇头:“不,本座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更不知道她有这个胆子敢从本座这里将心玉石偷去,变作破军去窃取另一半心石。”
另一半心石?
九知蓦地转头看向朝良,字字掷地有声地问:“他说另一半心石?”
朝良默然不语,长离笑得更酣畅淋漓,他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蛇,怨恨地看着沉默的神君,道:“你还不知道么?你当年让薄朱将心石交给朝良神君,朝良神君转头便将你的心石一分为二,一半用来结成了离天阵,另一半才是如今被薄朱偷去的。”他讥笑道,“这便是他的情真意切,你的心于他而言不过是守护天界安宁的器物,其心可嘉!”
朝良眼神缩了缩,紧盯着九知:“薄朱?万年前这心玉石不是你在……”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出口,九知神色料峭的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曾认识他这个人一般,完全陌生,只有开口时语句间的颤栗才能知晓她按捺着的情绪,她问他:“你将心玉石一分为二?”
朝良绷着唇不出声,一副默认的姿态,九知眼角一红,猛地提起他的前襟便往梅树上甩去,他被撞得眼前一黑,落花簌簌间她又逼近,不给他丝毫抵抗的余地,只手卡在他的喉间,能听到她将牙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我交给你好好保存的心石,你便这样轻易的将它斩开?”
她拔高了声,那声色尖锐地刺耳,像一把锋利的刀从朝良的心间割过:“朝良,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这不是关键,”燥郁突然填满胸臆,朝良低喝了一声,“方才长离说,万年前将心玉石给我的人是薄朱,那……当时你又在哪里?”
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问出的这话,九知怔了怔,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听他继续道:“当年通天路开启,却引来风雪之灾,之后的事情我便没有什么印象了。只知道再醒来时,你已经不见了,天帝与天后道是你想起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去办,若是不办,那天地众生难逃大劫,让我等。”
“好,你让我等,我便等,等到后来,竟是油尽灯枯的你,强撑着最后一息来见我。你说,你化了天地间最大的一个劫数,却是以你的性命为代价,”他的声音漫着浓稠的哀切,“你说,你就要死了,要我别再等你了,将你的心交给我,对,就是那颗心玉石,让我好好保管。”
“但你并没有!”九知头脑一阵发烫,厉声道,“先不提你为何将心玉石斩成两半,也不提你为何要用它来镇守离天阵,便是剩下的那一半你也未曾保管妥帖。你知道那另一半我是在何处寻得的么?是在朝歌,我从尸首与血土中找到的,你若是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那它为何会无缘无故遗失在朝歌?!”
朝良皱眉:“你知我未曾找过?另一半遗失是在两千年前,因贪狼失手而落入八荒,我曾因此寻遍八荒各土,朝歌我也到过,那时魔族正率部与朝歌交战,但我并未在朝歌境内寻得心石。”
两千年前,朝歌,交战,九知脑中闪现出某个些画面,她喉头哽了哽:“你途径朝歌遇到魔族与朝歌交战,便顺手清除了魔族,是吗?”
凤凰记性好,朝良微微眯了眼,点头道:“是。”却又觉得奇怪,“你为何知晓?”
“我为何知晓……我为何知晓……”九知惨笑着,眼角似有零星的泪,她将他的脖颈扣得死死的,看着他因呼吸不畅而面色潮红,慢慢埋下头来,将前额抵在他胸口处,听着他跳动的心脏,哽咽道,“朝良啊,你欠了我两条命,你要怎么还我?”
“两条?”朝良敛眉,恍然知晓后便面色大变,长离似局外人般,瞧着这命运将二人作弄,大笑道:“所以啊师父,你看人的眼光不佳,他害了你多少次,若不是他,你能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你万年前来寻我的时候是怎么同我讲的,你说……”
“闭嘴!”九知勃然喝道,梅花香瓣倏忽化作锐刃从他脸颊划过,长离舔了舔自己的尖牙,觉得她将头埋在朝良怀中的姿态实在是刺眼,遂别过头去,笑道:“好,我闭嘴,您继续。”
却不知如何才能继续下去了,万年前未曾收拾好的烂摊子摆在面前,恩怨纠葛,算也算不清。她依旧将头埋在朝良胸口,不愿说话,她记得那一日的从天而降的神君,霎时便扭转了战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挥剑割破自己的喉咙。
能怨他么?不能,那时他是神,而她是魔,他杀了她,是理所应当。
隔了许久,朝良才轻声开口:“我欠你的不只是两条命,但你若要我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万年前你消失后究竟在何处。”
他的声音越发轻,像是冰雪落在手背上消融后再也不见晶莹,甚至还带着笑地问她:“是魔界?和长离在一起,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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