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是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众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这说书先生倒是我的熟识,在闻人贺用不着我的时候,我常常溜到他的茶馆里头去听书,说得很是不错。紧凑严谨,慷慨激昂的,要不是他在我的时间里已经死了好些年头了,我都恨不得把孟婆庄改成茶楼,然后把他留在庄里,让大家一边喝着孟婆汤,一边听书。那情景,我只要想起来,就一阵跃跃欲试。
大家显然对说书先生很是敬重,如同是分花拂柳似的,先生简简单单地走过自动分开的人群,站在了人群中央。
“一来,公主府没了,公主的心里就没了退路,打起仗来自然就事半功倍,这对上林百姓来说,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好事;再者,乌衣巷的那座宅子对皇上来说,可不是什么有愉快回忆的地方啊。”
说书先生讲完这番话,便用手捋着下巴的那搓山羊胡,大有故弄玄虚的意思。
人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大家各怀心思,望向了城门口。
齐月一个翻身上马,大红的衣袍,银色的盔甲,清秀的脸庞在马尾辫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的英姿飒爽。她面露微笑,坚定高傲。人群又开始骚动,似乎受了她这身打扮的鼓舞。
她望着喧闹的人群,猛地举起了战旗。朝阳的光辉洒在她的甲胄上,光芒万丈,有如神祗。风吹起她的长发,同红黄相间的旗子一同飘飞。染了颜色的蔚蓝天空像是一幅轻描淡写的背景画,齐月的红裙黑发,还有那灿烂的战旗,成了这画上最美丽的风景。
一时间,人声震天,花瓣飞扬。
我虽然想问,上林是不是有什么律法规定上街必须要带花瓣,可望着这振奋人心的一幕,我实在是不忍心扯下旁边小哥的胳膊问出来,只能跟着人群一起起着哄。
莲实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嗤之以鼻了。
就在齐月出发后的不久,前方就传来了噩耗。上林都城如同遭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沉闷潮湿的气氛弥漫开来。夜幕下的皇宫,如同一头屏住呼吸的野兽。
我长呼了一口气,将胸口不祥的空气挤压出去,这才推开了闻人贺的房门。一抬头,却发现他正在穿着外袍。
“相爷这么晚是要去哪”
“进宫。”
我一愣,这个时间,还有这个气氛
“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吧,夜里露重,对相爷的伤口不好。”
闻人贺的动作一下没停,自顾自地穿着衣裳。
“备马车。”
今夜的上林都城尤为的寂静,就着微弱的灯火,我能看到远处深深浅浅的山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宫门楼上的士兵似乎多了些,檐上的灯笼在风中鬼魅似的乱晃,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闻人贺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在前头。
皇宫的气氛也很是奇怪,就好像是脸贴在漆黑的水面,张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水里头的世界。不知为何,竟有种雨后的潮湿感,就好像有滑腻的生物从后颈溜过,留下一路湿滑的痕迹。
我皱着眉,摸了摸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
第一次,那两人的会面地点不是寝宫,而是御书房。我望了一眼宽阔无比的书案,脑中立刻有了不太优雅的想象。朦朦胧胧的灯光,还有两个热血青年……
揉了揉发热的鼻子,我退至一边。
齐连生端端正正地坐着,就着灯影,似乎在想着什么。看他单手撑额的娇弱模样,我的鼻子又是火辣辣地一热。
“皇上,闻人相爷来了。”
宫人尖细的声音兀地响起,好似瞬间将黑夜刺出了无数的洞。直到闻人贺走入了模糊的灯影,这些洞才像是某种生物的腮一边,缓缓地闭合。
“晚上露重,怎么还出来”
齐连生同我说了一样的话,闻人贺听了,却是不同的反应。
“不妨事。”
回想起他对我说的那句冷冰冰的“备马车”,我顿感自己人微言轻。
“身上的伤可还好些了这些日子朕没能去看你,心里很是牵挂。”
“好得差不多了。”
齐连生自言自语了一句“那就好”,便没再说话。
闻人贺等在下头也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齐连生才慢悠悠的抬起了头,望着他,眼珠子因为反光,眼神模糊不清。
“她没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随着猛地一抖的火光,微微一颤,就像是流动的河水因为一夜的大雪,猛地结成了冰。
“你想问的不过就是这个,如今大半夜来了,怎么却问不出口了”
闻人贺垂着头,从齐连生的方向,恐怕只能看到他笔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巴。
“贺啊,朕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臣原本就不值得皇上去了解。”
这话说得齐连生表情一僵,似乎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生分绝情的话来。
就像阴天里猛地起了风,满眼的绿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云雾在树叶的缝隙中潺潺到流动,乌云结成了团。好似一眨眼,都能眨出满眼的水汽。
“你就是来跟朕说这些的”
闻人贺沉默了一下,才僵硬地抬起头。
“臣只是突然想见见皇上。”
要我说,提到谈情说爱,这闻人贺真可以说是个中好手,不止是有一手,这一手还十分之巧妙。看人家这,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枣子一下肚,谁还能想起先前的那巴掌呢,不要说是一巴掌,恐怕就算是一鞭子,人家也能美滋滋地挨下去。
就像是蜜糖融进了水里,甜蜜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他的眼底,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甜蜜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了沉重的悲伤,就像是破旧的钟沉进了深潭中,厚重的涟漪慢慢地漾开,水带着沉重的压迫涌进钟里,无孔不入。
猛地睁开眼睛,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不祥感从我的心中升腾起来。
忙不迭地捏动手指,我怀着惴惴的心情,为远在边境的齐月算了一卦。
月亮在云层中徜徉着,霜白色的月光均匀地洒下来,原本隐在黑暗的皇宫像是被掀开了面纱,在眼前渐渐露出了真面目。
我站在这冷漠的宫殿,望着北边的天空,冷汗涔涔。
☆、第六十二章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相府,我几乎是踹开门,硬是将睡得神志不清的莲实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他哼唧了两声,眯起惺忪的眼睛望着我。
我一把将外袍摔到了他身上,“快醒醒,立马跟我去找齐月。”
“齐月”
他微微歪着头,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
“齐月出事了,我刚才算了三卦,卦象都是大凶,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被我吼得,他猛地一个激灵,顿时清醒。
“齐月的死期不是还有好一段时间么”
虽然司命簿坏了送修,可是生死簿还是好端端的。所以,我早前就已经让八面玲珑的殊七去诓骗崔判官,打听齐月的死期。可是这齐月是被派往奈何桥服刑的,所以她在生死簿上已经被除了名,混沌的瘴气包裹着那名字,只能大概猜测。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
莲实不置可否,沉默地将外袍穿上。
“先去看看再说,即使是从死人堆里,也要把她挖出来。”
没想到的是,莲实竟一语成谶。
布幔一般的黄沙迷了满眼,狂风呼啸着,向倾斜倒地的枯树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无数的小石子被风卷得满地乱滚,活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恐怖生物。我站在高处,忍受着细小的沙子像是锋利的刀刃似的,毫不留情地割开皮肤。
眯缝着酸疼的眼睛,我望向了远处。
在风沙的掩盖下,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了面纱,只能模糊地辨别出,在不远的地方,有矮了一截的战旗迎风飘扬,那旗子不知是被火烧了,还是被风扯坏,破烂的样子如同是一双手,孤寂地在风中招摇。
“就是这。”
莲实的声音从斗篷里传来,有些模糊不清。
我点点头,久久地望着那旗子。脑中蓦地出现齐月出征那天,她也曾舞动着这样的一面旗子,在高高的城门下,她的样子显得那么的意气风发。
我们走在飞沙走石的风中,脚步蹒跚。身上的厚重斗篷在风中猎猎狂舞,时不时传来闷闷的撕扯声,那声音紧贴着耳朵,让我几乎听不到外头的压抑的风声。
走近这片沙丘,我才意识到,藏在这风沙中的,远不止那面被砍断的战旗。零零落落的弃甲在沙子的拍击下叮当作响。兵器上的红缨也不知是染了血还是蒙了灰,已然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附近的沙子呈现出晦暗的褐色,在风中蜿蜒潺动。
还有就是我最不想看到,却也最经常看到的——死人。
目之所及,都是寂静的尸体。他们再不会像生前一样呐喊冲锋,而是像一棵长在风沙中的树一样,以永恒的姿势,留在了这里。虽然生前是形形色色的人,死后却是千篇一律。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皮肤就会风干皲裂,然后风化消失,最后只留下稀少的几根白骨。
费力地将旗子拔出来,我艰难地同莲实交换了眼色。
齐月不在这里。
到达最近的落脚处,已经是夕阳西下的事了。沙子反射着红色的余晖,散发出炫目的光彩,粼粼的光点闪闪烁烁,整片荒漠都好似变成一片美丽的海。这片海上,没有一艘船,只有安安静静的水,泛着温暖的柔波。
大概由于战乱,我们落脚的木屋被主人抛弃,同那些无主的孤魂一起,留在了这片粗野的荒漠中。我抖落了斗篷里的沙子,在不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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