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维尔顿礼貌地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去,桌上还冒有热气的麦片粥,却没看见那个大个子:“丹利不在吗?”
老人沉默地跟进来,走向了自己保养兵器的房间:“他出去了,你吃吧。”
结果直到傍晚,丹利才被一条狗牵着回来,他一条胳膊不太灵便,又跑得不快,那条大狼狗一直往前窜,扑到丹金的门前挠了挠才算结束。
丹金正在做晚餐,扔给儿子一块布擦汗:“吃完就去骑兵营把狗还了吧。”
克维尔顿看着那个大个头手里攥着一角她被套的料子,有些愧疚:“抱歉,我晚上睡不着,结果跑太远了……我下次出门留字条。”
丹利木讷地就开始端碗碟,丹金将一块奶酪放到了克维尔顿面前:“没事,吃吧。”
克维尔顿小口咬着奶酪的时候,丹金似乎想起来什么,顺口嘱咐了一句:“闷的话,白天出去,最近难民失踪不少,军队里说是吸血怪物,注意安全。”
奶酪的味道充斥鼻端,克维尔顿慢慢垂下了眼。
☆、暴露
西港口的海啸已经慢慢平息,虽然被淹没的土地还是占大部分,然而已经不再扩散。查尔斯附属国也松了口气,祈祷海水尽早退去,让无法再容纳难民的城镇缓一缓。
克维尔顿每隔十几天就会去一趟那条小道,野生血族很少在她面前吸食,有时候过去仅仅看到一小杯血液,在地上静悄悄地放着。
克维尔顿通常是直接喝掉半杯,然后拿出随身带的一小包麦片,泡在杯子里然后舀着吃。野生血族第一次见她这种吃法,惊得差点跪下来:“你居然还杂食!”
克维尔顿满嘴包着血麦片,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你难道不知道杂食又难吃又影响血族的力量么?不许泡麦片吃!”
“我不。”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我就不,你咬我呀。”
“……”
这些日子过去,天在逐渐在放晴,厚重的乌云丝丝缕缕散去。
查尔斯公爵为此举办了一次小型宴会,邀请了附属国内有头有脸的贵族或军官参加,范赛斯也位列其中,然而他神情疲惫,对这场酒宴表现出了一抹厌烦。
公爵显然注意到了他不愉的面色,往左凑近了些:“是身体不舒服么?”
范赛斯摇头:“大人,难民受害数量又增加了。”
“哦?一直以来我只听说是失踪。”
“有几例做得干净,然而有些处理不慎,我的下属已经找到了血迹,有新有旧,而且距离都非常近,可以断定是被杀害。”范赛斯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白手套让公爵都侧目了一下——范赛斯对这个宴会并不重视,匆匆赶来时连手套都懒得脱,“但如果没有阳光和火焰,我没有把握制服那种怪物。”
公爵听完,只是缓慢咀嚼一块牛肉,笑了笑:“用餐时间别想太多,我相信你能做好。”
范赛斯敷衍地点头,拿起刀叉往烤得喷香的牛肉上切过,一缕微不足道的血丝染在刀锋上,又极快被鲜浓的肉汁覆盖,配餐的鱼子酱在盘子边散发甜香。
“大人耗费心思举办宴会,下官失礼多处,还望包涵。”
“无事。”
… …
某一天阳光终于突破云层透过窗框,克维尔顿吓得躲到床脚,用披风把自己包起来。
这几个月来,她与丹金父子依旧很少交谈,唯一多话的时候是定时的饮血夜晚,那个血族会特别感兴趣问她关于“依布乌海”的事情。只存在于诺丹罗尔传说里的遥远国度,对于他这个一生没接受过血族正统教育的野生种,总有着莫名的吸引。
这种情况下,他都非常激情澎湃:“你不觉得连总督都必须尊崇敬畏的统治者,那种举手投足能毁灭一座城池的权能,非常令人向往么?”
克维尔顿干巴巴嚼着麦片:“不觉得。”
“那你觉得什么?”
“觉得你说话有点二。”
“……”
血族哼了一声,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幽幽地说:“你迟早会认识到这种力量的重要性……你现在就该意识到,你想去找你熟悉的血族,然而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克维尔顿眨了眨眼睛:“总会找到的,我可以活得很久,他们也可以。”
“也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血族凉飕飕的,“几百年前人类把海女一族杀得七零八落,听说过么?好像血族之王还暗中插手,强行救下了一部分,啧,不然她们就要灭族了,不过至今没再听过有海女的消息,无论怎么诱惑她们都没再见过,没准真的灭……”
“没有,我见过她们。”克维尔顿轻声说,“她们帮过我,很温柔。”
“那又有什么用?拥有轮回永生,依旧被杀得濒临灭绝。”血族微微抬头,“天快亮了,你回去吧,可能今天是一个晴天。”
克维尔顿顺从地戴上了风帽,拉好肩扣,随后转身踢着石子:“那我走啦。”
“等……”血族忽然叫住了克维尔顿,张了张嘴,又伸手挠了挠额角,撇到一边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失措,“没事,就是想再听一下依布乌海的事,不过你下次说也一样。”
克维尔顿转头看了看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跟他说过“依布乌海已沉睡”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听见血族已经随随便便地嗯了一声:“有点想去。”
“你不能去。”
“……用得着你强调么?我只是想想。”血族垂下了眼神,没等克维尔顿再说话,转身就闪进了小道深处,一阵风卷过,很快就没有了身影。
克维尔顿愣了一下。
她不是那个意思。
“下次再跟你说吧……待依布乌海苏醒之夜,凡血族者,皆理应归国。”
然而她终将无法以夜莺王女的身份说这句话。
三天后的清晨,屋外喧嚣一片,克维尔顿睡眼朦胧捧着麦片粥,扭头出声询问。
丹金说:“军务官大人抓到了一个吸血鬼了,今天正巧出了太阳,中午应该会聚众烧死他。”
… …
克维尔顿第一次太阳的天空下行走,比真正的血族稍微好一点的是,她可以看清白灿灿的阳光照射之处,在房屋遮掩的阴凉处依旧可以穿行,只是不能直接接触。
她的头脑混沌一片,也许不该在白天跑出来,但是她想再跟那个血族说些什么……她至今不明白可以各取所需的事情,为什么血族和人类要这样杀死彼此,你死我活。
行刑地通常在圆形广场,克维尔顿把自己裹在披风里,靠近了观望的人群,广场中心堆满了浇了油的柴木,骑士们严阵以待守在各个道路口,阴影处是一个大铁笼子。
“快杀了他!”
“烧死他!”
“往他的嘴里塞上砖头,割掉他的耳朵!”
人们掰下墙角的水泥,用力往笼子里扔去,看守士兵确保了门锁的牢固,漠然转过身。
克维尔顿听见铁索哗啦啦的响声,还有血族似乎在含混说话。
一块坚硬的泥块打中了他的脸,喧闹声淹没了他的话。
“喂。”
克维尔顿挤开旁边叫嚣的人,拿手指敲了敲铁栏。
野生血族抬头,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很久,似乎才认出了她,笑了一声。
“你不怕我把你拉下水?还白天出来,真是不要命了。”血族声音很低,有人上前想把克维尔顿拽走,然而她坚持靠近笼子,只有这个距离才能听清血族在说什么。
“你对我很好,我相信你。”克维尔顿轻声说,“而且你喜欢依布乌海。”
“那又怎样?”
“从心底向往依布乌海的,不会太坏。”
“那又如何?”
“修沃斯王连失去理智的反叛者都没有下令格杀,他不会杀你这样的子民,依布乌海绝对接纳你,只是现在它出了点问题……”
克维尔顿还没有说完,血族却示意她不必再说了,抬起眼瞳的样子定格了很久,他的面容已经不再年轻蓬勃,然而这一刹那却像是一个树林里迷路的木偶。
像是从梦中猛然惊醒,他红色的瞳仁一片纯然,后挪了几步,然后用力撞向了铁笼的钢索,这狠狠的一扑吓得围观群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聚集在他身边的狂风还是没有停歇,他蓄力再撞了一次,脸部的软骨裂开,暗沉的鲜血流下,浸染了他的嘴唇。
克维尔顿震惊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想去依布乌海。”
“你现在不能去!你现在也去不……”
“我说过不用你强调,你懂什么?你只是一个小孩子!”血族发狠地冲撞,在白昼他的力量削弱得太多,然而纵使牙齿崩断也在所不惜,“你知道烧死是多么痛苦又残忍的事情吗?我做错了什么?难道让我饿死就是对的么?我做错了什么?猫吃鼠,鼠吃麦子;我吃人血,人吃动物,是谁错了?”
他的血瞳在白天的亮色下渐渐黯淡。
“我想去依布乌海。”
“如果不让我去,至少让我死在去那里的路上。”
铿锵有力的脚步和马蹄声逼近,发疯的血族让人群愣住了,骑士们破开包围入内,阳光灼热照耀,广场中心的木柴被烧得吱吱作响,这个角落里爆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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