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唇玩笑道:“我心中有佛,也不妨碍心中有你。”柔和地一笑,“你也不问问我,这串佛珠对我重不重要?”
他假装没有听到:“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道:“我说,你也不问问……”
他道:“前一句。”
我道:“我心中有佛,也不妨碍……”说到这里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你觉不觉得有点热啊,是我穿太多了吗。”指点他,“要不你去把窗户开了吧,透透气。”撞到他的眼神,抬脚道,“我自己去。”
刚走两步就觉得身子一轻,人稳稳落到他怀里,他抱着我就近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手懒洋洋抚上我的脸,眼里笑意点点:“才说了一句情话,你便紧张了,这个毛病要改。”
我的老脸大约可以挤出血来,忍不住腹诽:比轻佻谁能比得过你啊?
想到他风流的传闻,心中略有些不平衡,一不平衡,就多了些胆子。
我手扶在他胸前,眯起眼睛:“谁不知道宋大将军是京城各大花楼的常客,情话这东西,对大将军而言还不是信口拈来,在这一点上,我的确要甘拜下风。”
他笑吟吟看着我,神色从容:“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形象。”
我纠正他:“大约在全部大沧子民心里,你都是。”
他笑容里多了些无奈,却立刻释然:“只有风雅名士才堪得上风流一词,整个大沧都这样抬举我,倒也无妨。”又掰着指头道,“不过,像艳春楼、春风阁、快活楼、藏香阁、群芳院……”他一口气说了十几座青楼的名字,抬头看我,无辜道,“这些地方,我全没去过。”又问我,“你信不信?”
我手搭了搭额上,怀疑道:“你觉得呢?”
他笑一笑,闲闲承认:“哦,映月楼我倒是常去。”
想起映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我的眼角不禁一抽,随后怏怏不乐道:“如果是你的风流史,我能不听吗?”
他挑眉看了我一下,继续按照他的步调讲下去:“映月楼表面是花楼,暗地里的买卖却从香料到人口,几乎遍布所有的业界,客人也是三教九流,从市井小民,到富甲商贾,再到朝中大员,形形色色。我初回京城,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各方面的利益关系理出一个头绪,免不了要寻些捷径,否则如何这么快便在朝中站稳脚跟?”说完笑看我,“岫岫,你说呢?”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即便是风流,也是逢场作戏?”
他道:“也有不逢场作戏的。”说完勾手示意我,我迟疑地附耳过去,听到他的话,顿时满脸通红。
他温热气息落到我的耳畔,惹我微微发痒:“对岫岫姑娘,自然要把那些戏全做真了。”
我试图从他怀里离开:“谁要同你做戏。”
他将我捞回来:“不做戏,那做点儿别的?”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抱起我大步朝内殿走去,经过帷帐时大手一挥,便将那帐子给完全放了下来。我的心里擂着鼓,觉得即便是我故意想要做一出戏给人看,让人以为我同宋诀有奸情,可是事到如今,这一出戏也唱得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秽乱宫闱这顶帽子我目前还不想戴,遂委婉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着急。”
他不为所动,声音缠了雾气般低哑动听:“岫岫,我等不及了。”
我道:“那你也不能……”
还在组织语言,他已将我在书案前放下,自己则在我对面坐好,顺手抽一张纸出来,在花梨木的螭纹长案上铺开,又动作优雅地拿起了手畔的白玉镇纸。
修长的手,衬着雪白画纸,简直可以直接入画。
我望着他的动作,略感到些茫然:“你在干什么?”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淡笑:“帮你准备笔墨纸砚,好开始作画。”闲闲提醒我,“你忘了吗,你还欠着我一副丹青。”
我的表情僵了僵,又见他莫测地望着我,薄唇勾得愈发玩味:“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若无其事地帮他拿镇纸将另一边也压好,道:“欠你一副画嘛,我自然记得,沈初前些日子送了我一块朱砂墨,拿来给你用正好。”
宋诀听到沈初的名字时,眼光一凉,语气却仍然维持着风度:“我觊觎你的时候,你对我冷若冰霜,拒我千里。如今沈初对你这般觊觎,你提起他时的态度,却对我完全不一样么。”
我不由得抬眼:“你觊觎过我?”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捋了捋落地的袖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想起往事,颇有些感慨,凑上前恳切地问出我多年的疑问:“我与你相识也不短了,可每次见到你,你,不都是纯粹以欺负我为乐吗?”
我差点就补上一句现在也一样,想了想好歹忍下了。宋诀这个人心眼儿挺小的,我还是不要轻易说错话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他听后眼角一抽:“我还以为我已经够奔放,连暗示的步骤都省了,你却以为我只是在欺负你吗……”揉一揉额头,恢复正常神色后慢悠悠问我,“你倒是告诉我,故意欺负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猜测道:“也许能让你找到征服别人的自信。”
他打量我一眼,不紧不慢道:“征服你,找到自信,能吗?”
我被他噎了噎,请教道:“那你是为什么啊?”
他想了想,认真道:“也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看你为难,还挺开心的。”
我研墨的手一抖,调整好心态后恳切道:“请你以后好好待我,不要再拿我开心,你若是再拿我开心,我便只好让你不开心。”
他隔着桌子递来一杆羊毫,望了我道:“你好好画,我考虑考虑。”
我哀怨地瞅了他一眼,道:“你坐远一点儿,这么近我有些不知如何下笔。”又事先提醒,“我许久不画有些手生,若是将你画崩了你一定要原谅我。”
他听话地挪到远一些的琴案旁,手指漫不经心搭上琴弦。我自己平时是不怎么弹琴的,作画的时候却习惯了听人弹一曲。老实说婳婳的琴技有些上不得台面,初听的时候还有些惊悚,渐渐地,我发现人只有在抛开一些世俗的要求时才更容易接近幸福,所以到了后来,我便只是希望她能弄出一点声音,当我的要求降低到这个层面上时,便练就了魔音灌耳也能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有时候还能由衷地赞上一句好,证明我的心理素质委实过硬。
我三两笔照着青年男子此时的姿势在纸上勾出一个轮廓来,抬头漫不经心道:“你可会抚琴,弹一支什么听听?”
他有些犹豫,道:“你确定?”
我手下边勾描着他标致得不能再标致的脸,温吞吞道:“你莫不是不会弹吧?不怕,婳婳也不会弹,但是琴这东西么,能弄出点动静来总归不会太难听。”
落好完整的一笔,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个莫测无比的笑,再然后……
再然后我明白了什么叫悔不当初。
许久之后我思及往事,觉得能把琴弹得那样难听的,宋诀当属第一人。
凝视已经完成的画幅良久,我终究搁了笔,在画纸上提下落款后,缓舒出一口气。正感到额上微汗,身边就及时地递来一个擦汗用的帕子。
宋诀不知何时已至身后,幽声道:“岫岫果然丹青妙笔。”
丹青妙笔,却也无法将他的风华全收入画中。
我捏了帕子,回头冲他一笑:“待会儿让婳婳拿去装裱,回头给你送到将军府上。”
他目光落在画上,漫应着道:“好。”
我跪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酸,将画卷徐徐卷起搁在案侧,正要离席,却忽然被他从背后揽住。我有些无奈,道:“别闹,腿麻了。”
他道:“忍一忍。”我默了默,听他低唤我的名字,“岫岫。”声音里带些孩子气。
我道:“嗯?”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终于语调轻缓地开口:“岫岫,我突然想起三年前,你还记不记得?”
我不知他提及那一年的含义,垂目淡淡道:“自然记得。三年前,不就是我前往千佛寺的那一年,也是你大破北狄呼延氏的那一年么。”
他吻在我的头发上,声音有些发沉:“是啊,那是我战功显赫的一年,也是我与你失之交臂的一年。”
我想起往事,也有些感慨,但是又不禁弯起嘴角问他:“你告诉我,两年前你出现在千佛寺,是特意去找我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那一次是你知道的,可还有一次你不知道。”
他的话说得我有些莫名,懒洋洋整理衣袖的手不由地顿下:“怎么讲?”
他道:“你入千佛寺的那一日,我也在。”
我为他的这句话心中一动,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大能把握他这句话的意思。那时,应当是西北战事最紧张的时候,他作为三军统帅,不可能擅离职守。况且,从西北战场到太常山中,隔着千山万水,他如何会在?
他的语气甚是轻描淡写:“家奴飞鸽传书与我,告诉我你和我的婚约作废,他们只凭神官的一句话,便让你去千佛寺祈福。这种做法,还真是让人大长见识。”我分辨出他语气里的微讽之意,又听他道,“……只可惜,路上马不停蹄,却只是眼看着载了你的马车入寺,又眼看着他们将寺门放下——到底晚了一步。”语声沉雅,“还记得当年,山中桃花刚刚盛开,我望着满山桃花盛开如锦,心中想的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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