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仆为药 (泽溪七君)

隔着朦胧水汽，他很清楚地看到她睁大的黑色瞳孔。
范也在外面，看到亲王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然后站定不动，也不知在看着什么。他便走了过去。
一靠近亚尔曼，范就抽动了一下鼻子，确定是湿热的水气后，他又看了下亚尔曼——并没有沾过水。
“亲王洗澡了吗？”范问道。血族不喜欢水，他们的身体不会代谢，也不会出汗，也没有必要频繁洗澡。
范不认为亚尔曼会在条件简陋的这里突然洗澡。
亚尔曼果然否认了，他微微蹙着眉，说：“是南绯薇。”
南绯薇？联想到亚尔曼身上的水气，范问道：“亲王撞见她洗澡了？”
“嗯。”
“……她穿着衣服没？”
范的表情有了微小的变化。范平常总是是疲乏无力的样子，脸上也总是淡淡的，并不经常有表情，于是亚尔曼眉间皱痕更深：“没有，怎么了？”
范轻声说：“亲王还记得清函吗？八百年前，我想初拥的那个人类。”
领地上所有吸纳的新成员都必须经过亚尔曼这个领主的允许，范曾经恳求让他吸收一个新的血族成员。亚尔曼想了起来，那个清函，有着同样奇怪名字的女人，好像也来自东方。
她在范身边呆了十几年，没等范对她初拥她便死去了。
亚尔曼恍惚记得，范的变化就是从她死去后开始的。一旦精疲力尽就会精神失控的毛病也是从那时起。
很久之前，范并不是这样一幅苍白虚乏的样子。
“我本来对清函也并不了解，后来她生了很多次气，我才知道，像她这样来自东方大陆的女人，对贞洁很是重视，被男人看到她的身体是一件有损名节的事情，很严重，严重到她为证清白会去寻死……”范淡淡笑了下，想起了那时的往事。
那时他简直不理解清函的举动，直到明白她是真心寻死，才焦急起来。
死？这个字狠狠戳中了亚尔曼的神经，他声音猛地提高一节：“你说她会寻死？”
范说：“南绯薇和清函都来自一个地方，想法也应该和她相同。即使没有勇气去死，被您看到了身体也会很悲愤痛苦吧。她们这些东方女人都是很保守的。”
后面两句话亚尔曼已经没有听到，三秒钟后，刚被弄坏了锁的浴室门又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晃悠两下凄惨倒地。
浴室中的水汽已经散尽，一眼没有看到人，亚尔曼转身便走，衣角随着他的步伐飘动起来。他攥着拳，搜寻着南绯薇的动静，感官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阻止她！决不许她在他眼底自杀！

☆、第十一章

南绯薇坐在床上，动作缓慢地擦着头发。她盘着腿，眼神空茫，一直擦着头发中间，发尾滴落的水把一片衣服都沾湿了她都没发觉。
被看光了呢……
亚尔曼明明都什么都看见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什么意思？突然闯进来却什么都没说就又走了……
再见到他，是不是要装得若无其事？
不自在地裹紧了衣服，她放下毛巾拿起梳子，将头发梳顺。
从浴室出来后南绯薇就一直心不在焉，梳头也梳了半天，发尾有一缕头发打成了结，怎么都梳不顺。
她便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小剪刀，准备把结成团的头发剪掉。
她低着头去捏那缕头发，侧脸一丝乱发扫到了眼睛，她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揉了揉眼。
破门而入的亚尔曼，就看到她擦着眼泪，举着剪刀，完全一副受尽委屈意图轻生的样子。
他大怒，冲上去从她手中夺走了剪刀。
南绯薇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右手虚张，手里已经是空空的了。
“你想做什么！”
用力钳住南绯薇的双手，亚尔曼将她用力压在墙上，眼神阴郁。她竟敢真的自杀，她不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
南绯薇的确不知道，背后抵着坚硬的墙壁，直面承受着亚尔曼明显压抑着的怒气，她有些害怕了。
但心里仍是迷茫,她什么都没做啊，他为什么要发怒？
见南绯薇眼框红红，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惧。亚尔曼攥着她的手紧了紧，终是恼怒地甩开了手。将从她手中夺来的剪刀向墙壁抛去，轻而易举地就将剪刀的全部刀身没入了墙壁中。
他声音冷硬低沉：“想死？只要我不允许，你就只能永远活在这世间！”
剪刀插入墙壁的闷声让南绯薇抖了抖，她似乎搞明白了亚尔曼误会了什么，小声说道：“我……没有想死啊？刚才只是想剪头发。”
说着，她捏起那缕打了结显得乱糟糟的头发给他看。
亚尔曼只看了她指尖那缕头发一眼，便又看回她的脸上，辨认着她的神情：“那你为什么哭？”
“我……”
“就因为我看了你的身体？你现在是我仆人，全部身心都应该属于我，你的身体和性命也是我的，被我看一眼，有什么委屈的？”他下巴微昂，语气冷硬。
“……”
南绯薇咬着唇，垂下了眼睫。她本不觉得委屈，但亚尔曼的话语刺疼了她。如今她已落入了如此卑微的境地啊……
又看了眼南绯薇发红的眼圈，亚尔曼仍是不放心，逼问道：“你还会寻死吗？”
南绯薇摇头，低声说：“我没有要自杀，正如您所说，我的全部身心都属于您，您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应该接受。”
亚尔曼审视着她，慢慢点了点头：“你要记住你这句话。”
在离开前，亚尔曼忽略掉心底奇怪的感觉，又补充了一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活着。其他的，我不会对你有别的要求。”
还低沉着的南绯薇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只要她活着？
这种类似情话的要求算什么啊？
身为他的女仆，她只需要活着就足够了？
南绯薇将亚尔曼的这句话和以前和他的相处过程拿出来细细寻思琢磨了一番，始终不解。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她对亚尔曼能有什么用，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能活下来，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亚尔曼走出去，迎面看到了范。
“出发吧。”亚尔曼擦身走过范。
“现在？”范跟上他，问道：“不带上南绯薇吗？”
少女泛红的眼圈又浮现在眼前，虽不理解女孩细腻的心思，但亚尔曼能感觉到她对他的畏惧和抵触。虽然她亲口说出忠诚于他的话，但如范所说，她对他出现在浴室的事很介意，不然也不会哭得眼都红了。亚尔曼皱了下眉，闭上眼，再睁开，脸上恢复了平静：“让她自己呆着吧。”
第二天，南绯薇发现，她被抛弃了。
在各个房间中找了一遍，亚尔曼和范都不见人影。她摸摸鼻子，拐去厨房，慢腾腾地给自己弄了顿早餐。
吃完后，她擦擦嘴，走到了外面。
但刚走出去，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两个高大身影。
“唔？”
她退了一步，才看清挡在她眼前的是那两个赶车的初生血族。
昨天一天她都没有见到他们，都差点忘了他们的存在。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南绯薇冲他们笑了笑，说：“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不可以吗？”
他们微微一鞠躬，让开了道：“当然可以，但只能在这个村庄中活动。亲王和公爵有事暂时离开两天，亲王命令我们在这两天中保护您。”
南绯薇理解地点头：“麻烦你们了。”
娇怯美丽的黑发少女，身后跟随着两位身材高大的俊美血族出现在村中的小路上，立刻引爆了西栗村的交际小圈子。
库拉大婶躲在草垛后，围观了草垛前从走过去的南绯薇后，兴奋得满面红光地跑回家，关上门，立刻拉住丈夫讲起来：“我看到血族大人了！真是上天最精致的造物啊！天呐，我活了四十年了，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是血族。”丈夫纠正。
“是是。”库拉大婶不停顿地紧接着说：“那两位血族大人跟在一个女孩后面，是人类女孩啊！不过那女孩漂亮归漂亮，但是长的和我们有点不一样，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黑色是魔鬼的颜色。”另一个声音响起。
库拉大婶终于放开了丈夫，看向房间中的另一个人，笑着说：“呵呵，老话就说血族是魔鬼的仆从啊。阿利不去看看吗？血族大人可是很少来我们这里的。阿利你的运气也很好，刚来就碰到血族大人来我们西栗村。”
叫做阿利的青年是三天前刚来西栗村探望他的婶婶库拉大婶的。他坐在库拉大婶家的矮凳子上，脸色严肃地扯了扯他的大衣。已经是初夏了，他仍穿着看着有些厚的大衣，显得有点怪。
阿利站起来，立刻显出他也是很高的，以至于裤子太短，露出了一截脚踝，和脚踝上一道爬入裤腿之中的粗大疤痕。
“确实挺好奇的，”阿利说，“我也出去看看。”
南绯薇本想到处转转，找个村民聊聊，了解了解布兰塔法大陆的风土人情。可让她很无奈的是，这一路是碰到了不少村民，但他们都自以为隐秘地躲在墙后、树边，盯着她看却不上前。
身后两个血族就如称职的保镖一般，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