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完,就见床上的男子愣了愣,片刻后,他竟开怀地笑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得出结论:“所以,你总算承认是你死缠着我了。”
那时的他,竟像是一个总算要到糖吃的孩子,让她微微恍神。
她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都快要没脾气了。
他收了笑之后,扯过外袍披到肩头,沉朱见他动作艰难,想搭把手,却被他避了开来。
分明说过自己不要自尊心,其实自尊心比谁都强吧。
沉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听他开口:“我若说我见过长生教主,还求他杀光我的全家,你可会信?”
一句话,说的沉朱忽而心惊。
男子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和眼都俊美标致,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沉朱惊在那里,一时失语。
却听他噗嗤一声,掩袖笑道:“嘿,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样的鬼话竟也信了。”
沉朱咬牙切齿:“傅渊,你再同我玩笑,我将你扔出去!”
他笑了一会儿,才恢复正经,语气仍有些漫不经心,让人听不出真假:“其实,真相同我方才说的也无甚区别。当年,我无意中闯入长生教的圣湖,所以,就鬼迷心窍地向长生教主许了愿。”他偏过头,头发垂落胸前,“长生教主可不是只会聆听诅咒,若他愿意,甚至可以逆天改命,只是要看你愿意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了。”他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那时的我岂料到,我付出的代价会是整个傅家。我的父母死在了我的面前,就连我的妹妹也……”
沉朱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个妹妹?”
据她了解,傅家只他一个独子,又是哪里冒出来一个妹妹?
男子的口中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冷笑:“想不到吧,我还有个双生的妹妹。”语气低沉而温柔,“我的那个妹妹啊,一生下来就被认为是个不祥的人,所以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傅家连她的存在都不愿承认,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火灾的那一日,她偷偷跑来见我。真没想到,我见她的第一面,竟然是她的死期……”
沉朱不知此话真假,开口安慰不是,沉默也不是,正不知所措之际,他突然伸出手捞起她的一缕长发,苍白的手指衬着如墨发丝,竟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冷味道,他继续道:“可是我……就算是每日都活在绝望里,被人嘲笑为疯子,却还是活下来了,说不定,我这样的人,比那些体面的人还要活得更长些。”缓缓抬,眼中有意味不明的笑影,“正如我当年所许下的愿望一样。”
沉朱眉头一蹙:“你的愿望……”
他撩起她的长发凑至嘴边,声音氤氲:“那时我身患重疾,已经命不久矣。所以,我向那个人求了寿数。”他的唇落到她的头发上,激起她轻轻的战栗,他抬起漆黑的眸,“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继续:“我的家族的确被诅咒了,只可惜,是被我诅咒的。”
“是我求生的*,让我杀死了我的家人。可是多可怕啊,我竟然丝毫也不后悔。”
听着男子的这些自白,沉朱不由得默然,从前,她并不将凡人的生死当成一回事,凡人漫长的几十年,也不过是神仙的谈笑间,可是,今日她才意识到那有多傲慢。
只是,这个长生大人真的可以逆天改命吗?
她突然伸手捞起傅渊的手腕,他自然抽手:“你做什么?”
她不理会他的反抗,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傅渊这才放松下来,轻笑:“怎么,当郎中上瘾了吗。”
她道:“先别说话。”探了他的脉象之后,脸色微变。
一个人的脉象怎能乱成这般,乱成这般还能活下来,的确不可思议。
她将他丢开,开口:“乱改凡人命数,会乱了整个轮回道,若你如今的寿数果真是他给的,天庭又岂会放过他?傅渊,傅家的灭门同你没有关系。”
对方身体一颤:“……”
她却不理会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继续问下去:“告诉我,你遇到长生教主的圣湖在何处?”
生死有命,他却擅自玩弄人的生死,罪无可恕,就算天道放过他,她也不会轻饶他。
他竟敢将龙楼花用在诅咒之上,好大的胆子。
却见面前的男子薄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笑意:“所有人都怕他,畏他如神,你难道不怕吗?”
沉朱的眸中有寒芒掠过:“自封为神者,我惧他作甚。这个世上,又哪里会有需要畏惧的神?”
男子为此话沉吟良久,道:“是呢,需要畏惧的,向来都只是人心罢了。”
沉朱抬眉:“傅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男子确认:“你真的想知道吗?”突然凑到她近前,近得甚至能够感受他口中喷出的温热气息,“陪我一晚,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沉朱指尖一颤:“什么?”
他冷笑:“还需要我重复吗。陪我一夜,我就告诉你圣湖在什么地方。”露出趁火打劫的嘴脸,“你找长生大人,是很重要的事吧,那就付出点代价,正如我当初付出的代价一般,这很公平,不是吗。还是说你瞧不起我这个身有残疾的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慢慢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不会是……还没有被男人碰过吧?”
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少女面红耳赤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才还一瞬间同情过他,此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好吗。
一怒之下,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男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望向那个夺路而逃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力气这么大,是想打死我吗……”
沉朱一出门,就差点撞进一个人怀里,抬头看到慕清让的脸,立刻命令:“替我把里面的那个人给我扔出去!”
慕清让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了?”
沉朱气呼呼道:“总之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姑娘,你这是去……”
“土地庙。”
慕清让望着少女下楼的背影,面色蓦地一沉,提着剑破门而入,冷声问床上男子:“你对沉朱姑娘做了什么?”
傅渊揉着自己的半张脸,口吻哀怨:“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哪知她的反应会那么大……”
那些话一听就是玩笑,怎会有人当真,他很无辜好不好。
☆、第七十四章 色即是空
沉朱一转入无人的巷子,就御风而上。不一会儿,就将喧嚣甩在身后。清风拂面而来,将她脸上的热度吹散了七八分。想起傅渊方才的那句话和他说那句话时的嘴脸,不由得神色发沉。
不知为何,竟然在这个当口想起凤止来,连带着想起那日在凤幽池中荒唐的一幕。
正如傅渊所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男人碰过,若说最亲密的接触,怕就是那一次了吧。一想起男子有力的臂弯和身上的气息,那刚刚退下去的温度,就又腾地一下爬上脸颊。
像是为了嘲弄她一般,脑海中适时响起他的那句话来。
“阿朱姑娘,我不是你的良人。”
一想到这句话,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神智瞬间清醒了过来。白衣少女缓缓呼出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如常。
你既无心我便休,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就是。
朱雀街上的酒家中,阿舍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对账,时不时抬头瞧一瞧那个客人,他坐在傅渊平日常坐的位子上,正仪态从容地自斟自饮。
望着他举手间的风仪,阿舍不由得有些愣怔。她经营酒家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这样的男子。他书生打扮,青衫温润,长发以一枚碧玉簪松松绾着,浑身也散发着如玉一般的温和气质,尤其是他的那张脸,委实养眼得很。
她正对着他犯花痴,忽然听他唤道:“掌柜。”
忙放下手中账本,应道:“来了。”行到他身边,问他,“客官有何吩咐?”
他放下酒盏,笑容温和清隽:“想向掌柜打听一事。”
阿舍忙道:“客官请讲,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他道:“在下想问的是曾在这张桌子上饮酒的客人,望掌柜能如实告知。”
阿舍一听此话,立刻脱口道:“客官认识傅公子?”
凤止重复了一遍:“傅公子?”
阿舍解释:“傅公子是小店的一位常客,因他每日来得早,又喜欢坐这个位子,所以客官问的若是常坐这张桌子的客人,那应当是傅公子了。”又道,“客官若来得巧,说不定还能遇到他,只可惜,他刚刚跟一个姑娘走了。”
凤止不动声色:“一位姑娘,一位什么样的姑娘?”
阿舍想起那名少女,不由得换上敬佩的神情:“那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啊,模样生得清清秀秀的,可是只那么一下子,就卸下了傅公子的手呢。”
凤止若有所思地捏着酒盏,听酒舍的女子问自己:“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可还有别的事想要打听?”
他回神,道:“不必了,多谢掌柜。”
待阿舍走开以后,凤止伸手轻抚刻在桌楞上的那个图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轻声沉吟:“龙楼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沉朱在城北土地庙前落下,进了祠堂后,就开始四下搜查,小狐狸和白泽还没有回来,祠堂里很安静。在试着将土地神的神位移开之后,她不由得为看到的情景倒抽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