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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喂。”吃到一半,他想起了他的俘虏,把皮袋递了过来,“你也来几口。”
  云缇亚想不通伊叙拉为什么不急着把他关到地牢里去。不过现在,这家伙笑得似乎完全无害。他闻了闻那皮袋里的酪浆,味道很重,入不了口。真正的茹丹人可没有把牲畜奶发酵当酒喝的习惯,只有舍阑人才喜欢这玩意儿。
  “算了,”伊叙拉见他不买账,瞪圆眼睛,“反正等你到了那小子手里,胃里的东西都会吐光的。”
  他实在是更像舍阑人多一些,只除了那发色——和安土重迁的茹丹人不同,舍阑是最纯正的游牧民族,只饮奶水、烈酒和鲜血,骨子里的本性只有流浪和杀戮。他们像野火一般从东方的草原烧过来,征服了暗血茹丹,无数高贵的茹丹女性沦为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这样出生的孩子并不属于茹丹的一员,更不会被舍阑人视为同类,他们一生下来就是奴隶,如无意外,只能背负着奴隶的烙印成长死去。在西方,他们被称为“白舍阑人”,因为他们拥有茹丹人标志性的白发,肤色也比茹丹人浅得多,但他们骨血深处,流淌着的是舍阑人的凶狠与悍烈。
  “‘那小子’是谁?”云缇亚问道。
  “——伊叙拉,”大厅门口传来一个清锐的笑声,“你总算打到了点新鲜野味啊。”
  伊叙拉回过头。“来得正好,”他耸了耸肩,“倔强的小狐狸,不吃东西,还想咬人。”
  “就是这只?”那人在下属的簇拥中走进来,一身甲胄沾满了尘灰和血污。他随手摘下头盔,露出干净顺直的极浅色长发,“我的战利品可比你——嗯?这不是云缇亚大人么?”
  “久违。”云缇亚冷冷地说。
  “你认识他?海兹。”白舍阑人挠着头皮。<1>
  “不算久。两个月前我们在哥珊相识,因为达姬雅娜小姐那件事。”海因里希微笑,他的面孔即使经过了战火洗礼也依旧如女子般柔和姣美,“云缇亚大人是将军的故交。”
  “哎哟。”伊叙拉继续挠头,“那就不好办了,这么贵重的一张毛皮……”
  海因里希俯下身去,半跪在云缇亚旁边,小心地替他解开手上绳索。“没关系,”他慢条斯理地说,“将军想要一件漂亮的狐皮大衣,已经很久了。”
  云缇亚忽然大叫起来。
  他关节脱臼的两臂被海因里希攥着,往韧带相反的方向扭曲拉扯,力量不大,但极其精准,足以给他造成最可怕的剧痛,又不至于让他昏厥过去。当他意识到他的叫声只会促进施虐者的快感时,他试图咬紧牙,但这不起作用。痛觉践踏着他每一根神经,如同一条毒蛇啮咬到骨髓里头去,而他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伊叙拉用一个指头塞住耳朵,“喂,”他抱怨道,“你剥皮的时候小心点啊。这可是贝鲁恒最钟爱的一张皮。”
  海因里希停了手。云缇亚的上半身立刻软软垂了下来,瘫倒在地上。汗水像把他全身浇透一样粘住他头发和衣衫,他胸膛的起伏渐趋微弱。
  “那当然……”可他还能听见海因里希带着笑意的声音,“看在我和云缇亚大人有过数面之缘的份上,我会很温柔的。”
  
作者有话要说:  Heiz是Heinrich的昵称。这是个很普通的德语名字,和那位盖世太保头目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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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无聊 =口=
  




☆、Ⅷ 错身(6)

  “圣者,”珀萨单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能再等了,请立刻派兵增援龚古尔大人。”
  马车辚辚,山道的颠簸让车厢内读书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烛台的亮光也应着轮子跳动而颤抖起来。贝鲁恒靠在狮皮垫子上,想起出发前珀萨对他说的话。
  “您让龚古尔在要塞附近牵制第四军的主力,这边就该迅速发兵,趁虚而入才是。我们本来就是叛军,士气不能再降了,眼睁睁看着前锋垮掉的话——”
  车帘微微掀开,死灰色的山脉连绵向后退去。夜色真好,月亮有一种半透明状的苍白,那时参谋深埋在影子里的脸恐怕也是这模样吧。
  “还是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珀萨的声音里出现了战栗,“其实您根本……就没打算与吉耶梅茨交手?”
  烛火熄灭了。贝鲁恒独自笑出声来。一阵抽痛在此时攥紧了他的肺叶,他将头偏过去,十指在身侧死死扣住床褥。
  顶着夜幕,九千名锻甲骑兵和四千名配备重弩的鳞盾步兵,第六军最精锐的两个军团正在冬泉山脉缓缓移动,然而走的却是与要塞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沉重的装备让他们在崎岖山路上攀爬得十分吃力,圣徒的命令尽管难以理喻,但无人可违抗。黑夜漫长,山峰像剑丛一样横阻在部队面前,直到几乎快没有路时,前方终于看见了谷地。
  马车停了下来。
  萧恩拉开帷幕,向贝鲁恒屈身行礼。
  “什么事?”贝鲁恒问。他很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见他。
  “……找到了爱丝璀德夫人,圣者。”
  向内侧卧的身躯辗转了一下。“云缇亚呢?”
  侍从没有答话。
  “……我知道了,”贝鲁恒背对着他,说,“若她还活着,让她休息片刻,然后到我车里来。”
  
  云缇亚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只知道绝不会是太长时间。让他失去意识就意味着少受罪,海因里希不可能那样做。
  他也说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昼夜的变化在刑讯室里像是完全静止的,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就像任凭惊涛骇浪摆布的小独木舟,一会儿淹没在黑暗之下,一会儿又被抛到空中。他一次次地醒来,一次次地发现原本早以为死去的身体仍在无止尽的深渊里沉沦。
  这里的人把从俘虏口中套取情报叫做“剥皮”,海因里希无疑是个中最老道的行家。他剥得非常细致,也非常有耐性,对肉体各个部位的敏感度都了如指掌,懂得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刑能够给一个男人带来最大的痛苦。云缇亚在哥珊没有对这个相貌阴柔的人留下太深印象,只记得他那时冷静异常,但现在明白了,这只是一种毫无怜悯的冷酷。事实上,他看起来并不会从猎物的哀号和挣扎中得到乐趣,只是把这当做一项技术性的工作,不动声色,心如铁石,冷冷地等待猎物自己崩溃的那一刻。
  云缇亚的对策只有一个。就是一言不发。
  刑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黑暗降临在他身上,而又离去。当那扇门再次开启,微薄的光线从外面穿进来时,他预感到对方的耐心似乎到了尽头。
  但至少海因里希的语气并未体现出这一点。
  “还是不肯说些什么吗,大人?”他用鞭梢拨着云缇亚的下颔,“我以为我们在哥珊合作得很愉快呢。”
  云缇亚瞪着他。那张脸非常漂亮,甚至可以用秀丽来形容,但此时他只想吐在他脸上。
  “你精神还这么好,我很欣慰。”海因里希说,“放他下来。”
  铁镣一松开,四肢关节脱臼的身体立刻仆倒在地。一个狱卒揪着他长发把他拖起来,另一个则往他身上浇了两大桶冷水。并不是平常泼伤口用的浓盐水,云缇亚不知道他们打算干什么。
  海因里希拿了一只杯子,凑到他嘴边。“喝了。”他说。
  云缇亚没有动。
  “别逼我给你灌下去。”
  杯里似乎不是毒药。就算是,他也不在乎了。味道很苦,有种让舌头都麻木的涩,全身的神经仿佛都被它一激,颤栗着从萎靡中惊醒过来。海因里希微微一笑,伸手接好他的脚踝,然后依次是双肩和双肘。“自己站起来。”他用柔和但不容抗拒的语声道。
  云缇亚摆了摆恢复控制的骨节,狱卒放开了他,他撑着墙艰难地站立,现在只有双腕还不能自由行动。对方拿起他只有四根手指左手端详着,却没有替他接上。刚从刑架上解放的身子毫无任何掩饰,完全袒露在敌人面前,方才淋的凉水冲掉了血污和秽物,露出茹丹人特有的古铜色肌肤,虽然布满了大小刑伤,却依旧矫健而富有光泽。发色与瞳色都极淡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云缇亚赤裸的身体,就像观察一具毫无生命迹象的木偶。云缇亚与他的目光对视着,不知为何,这个动作耗费了他积攒至今的所有勇气。那细腻而无感情的眼神,比裸身任由敌人摆布的屈辱更难令人承受。
  他取出一个药罐,沾了里面的油膏状物质在云缇亚身上涂抹,没有放过任何一处伤口。这并不是新的一轮折磨,他没有刻意造成疼痛,当然动作也并不温存。有人拿来一套茹丹男子的衣服,做工很考究,是茹丹人偏爱的纯白色,海因里希亲手给云缇亚一件件穿上。缎子面带衬里的立领上衣,织有同色暗绣花纹的马裤,猞猁皮短靴上镶着墨灰色的夜睛石,最后是一顶新月形的镀银额环,垂着一层薄薄的面幕,旁边坠以貂尾为饰。“好了,”当那额环插入自己发间,面幕放下来时,云缇亚听见海因里希笑了一声,“这才像个大妃的儿子。”
  刑讯室大门完全敞开了,两个狱卒推着云缇亚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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