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点了点头。智商低无药医,文曲师父对凤凰也忒委婉。
“不过倒是,怎又与他扯上了关系?”那目光却凌厉。从前背不出道经时,文曲师父便执着竹板,侧眸这般将瞧着。几回下来养出了习惯,每当文曲师父这般看着,心下便一阵心虚。
咬着唇,连连摇手:“徒儿和这只死凤凰半点干系也无。”
文曲师父满意地收回目光,面上又浮了一丝莫测的笑:“那便很好,既然无牵无挂,便随师父回紫微垣罢。”
“爹爹怎么能出尔反尔?”文曲师父这番话,显然是胡搅蛮缠,意欲将揪上天去,不存半分道理。便有些薄怒,“方时爹爹答应让独自去安淮找银翘,怎么如今近咫尺,又言而无信?”
“安淮是安淮,酆都是酆都。”文曲师父不常摆出一张严厉的架子来压,如今这严肃的神情,不容辩驳的态度便十分显然,“师父早琅嬛城里便劝过,银翘有自己的祸福因缘要历。为师知担心她的安危,可她若身陷险境,又帮得上多少?”
此话虽不入耳,却半分不假,落耳中更是一颤,表情也无端地沾了丝落寞。
谁知文曲师父话锋一转,折扇轻摇,目光颇有深意:“银翘之事不必牵挂,只需安心回宫便是。若牵挂的是别,为师也不是不能把他请去紫微垣么~”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师父多虑了,多虑了……”
文曲师父对八卦的热情竟然依旧盖不过勒令回宫的决心,可见爹爹此回是下了死令,再反抗亦是徒然。颇费了一阵口舌,也不过是争取多酆都逗留三天。一是作最后挣扎,静候银翘会不会这三天里出现;二是凤凰那丫现不知是死是活,作为一个有良知有道德的正统神仙,得偷偷潜进阎王殿里给他捎点伙食。
换了身衣裳出了门,一路阴郁地踢着石子,怨气冲天地逛进了阎王爷的园子。里头繁花正盛,多是仙凡二界稀罕的品种,嫣红似血的彼岸花开了一路,也唯有酆都中方能得见。绕过两块巨石,走至深处,竟撞上一片清塘。
这小小一方清塘澄澈见底,偶尔游过一尾肥鲤,赤红泛金的鱼尾灵巧地避过墨色的水草,悠悠游入深潭消逝不见。殷红的暗色里行走许久,这方小池落眼里,却也煞是开怀可爱。
托着腮,池边静坐。池中映出一个微斜的倒影,偶尔一尾金鲤游过,惊碎久久不动的身影,少顷,水波平稳,又重新聚成静默的像。
远处忽然隐约传来一阵声,一园暗香中渐渐靠近。
“嗳,轻点儿,这可是卞城王最心爱的花……”
“听说卞城王把花送出去的时候可是一阵肉疼,怎么又还了回来?”
一个温婉清丽的女声指挥道:“们两个这边走,那边石子多,颠着了便不好了。”说着便拐了个弯,朝的方向走了过来。
回过头,这领头的女子甚眼熟,不知哪儿见过。路过时,约莫是看着她的眼神太过灼热,她愕了愕,对见了一礼:“上仙。”
恍然,喜道:“仪清?们这是往哪去?”
仪清低着头,貌甚谦和:“尊上指派把这株黄泉幽兰还给卞城王,正要往卞城王的府上去。只是,只是仪清照管不力,花有微损,不知卞城王会不会怪罪……”
作为撕了一片花瓣的罪魁祸首,瞅着仪清愁苦的一张脸,感到万分愧疚,只能扯着面皮呵呵笑道:“这朵黑气腾腾的花难不成还是什么名卉?”
仪清道:“黄泉幽兰的花叶可作香薰,驱除毒虫。花蕊可入药,是水凝丹、金风露的药引子,连这根须都是精心怡神的好物。”
默然颔首,赔笑一声:“果真是好物,好物那。”
仪清微微一笑,面有赧色:“不过卞城王酷爱这种花,多半是为了它的花瓣。据闻卞城王是酆都一大风流物,府上姬妾众多,总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用此花的花瓣熬汁,有滋阴壮阳之效。不过那也得熬汁,若空口食之,便十分危险,易教纵情声色,难以自拔……”
“……再说一遍,那花瓣是,是干嘛的?”
“滋阴壮阳,怎么了?……上仙,上仙怎么了!”
两眼一黑,顿时脚跟一软,一个趑趄栽进了脚边的清塘里。
花园里顿时传来一叠声的叫唤:“来鬼呐——有落水啦!”“救命啊!快来鬼呐——”
☆、第二十八章
面前层层叠叠的水纹眼前波开,世界仿佛变得浑浊又黑暗,岸边的影渐渐残碎而模糊。冷不丁呛了两口水,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往下沉,冰凉的池水灌进衣领,刺骨寒瑟。抖了抖额头的黑线,眼前不住浮现出白慕昨夜的那抹浅笑,清淡如一树寡柳。他说,那改天吧。
念及此处,又往下沉了沉。还是让水里,死一会儿吧……
揣着这个念头,此后三日,便过得千分万分地困顿。
文曲师父将引至阎王爷面前打了个照面,好让名正言顺赖此处蹭吃蹭喝。阎王爷大抵是觉得蹭吃蹭喝之事,来一个是蹭,来一双也是蹭,比起白慕把半个太微垣的丁都搬了下来,与文曲师父这一对师徒蹭得尚属厚道,于是坦然地接纳了。
文曲师父叮咛道:“如此这般,的所作所为便要担个紫微垣的名头。万万谨慎行事,莫给看去了笑话。”
深以为然。
但阎王爷的行事作风,却忒不谨慎了些。
依仪清的话说:“阎王大听闻上仙您与尊上私交甚笃,特地将您的居所安排毗邻之处,上仙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噎了噎,道了声满意。于是揣了两壶酒,接下来三天都蹲去了凤凰的牢房。
凤凰很生气:“这个女,不把本座弄出去,怎么把自己弄进来了?”
递了一壶酒给凤凰,有苦难言:“先喝上。”
事实上把自个儿弄进来,也不是一桩易事。阎王爷对这位他府邸里飞扬跋扈为非作歹的纵火犯恨之入骨,极想杀之而后快,正准备把凤凰提出牢房问斩的时候却接到白慕亲切友好的通知,倒是此得好生照看着,苦头可以吃,性命不能丢。
阎王爷接到这则通知,吐了两碗血。一则此一朝不除,他老家一朝睡不着;二则凤凰被关着的地方正是当日火势吞天的阎王殿,这么拖下去,阎王爷只好重新挪一个办公地点。
阎王爷顺过气,仔细研究了这纸文书,也不敢让凤凰吃什么苦头,便只好这么关着。唯一的惩戒是不给凤凰送东西吃。
于是提出要带些吃的去探监时,阎王老爷背了会儿气,隐忍地答应了,并警惕地要求不可带入可充饥的食物。体谅他过得憋屈,便只揣了两壶酒。哦,还偷运了一碟花生米。
凤凰嫌弃地把酒壶搁一边,往肚里撒了两颗花生米:“大爷不喝酒。”
“不解风情。”痛饮一口。的酒量极浅,却一向觉得畅饮未必浇愁,却诚可开怀。本想找个安宁的地界与对饮一番,却不晓得他居然滴酒不沾。
阎王爷手下的那位师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盈室的红莲业火隔开一个浑圆的空洞。于是金碧辉煌的阎王殿里业火滔天,熊熊火光摇曳,仿佛吞天灭地一般虎视眈眈,中央却硬被辟出了一片净地。红莲业火做的牢笼别致生动,淬金的殿柱雕着不周山上的衔烛之龙,火光中若隐若现,隔开殿中央一个软底的金座。
凤凰衔着花生横躺座上,满不乎:“这个女,整天苦着一张脸作甚?”
壶嘴离唇边一寸的地方停下。愣了愣。凤凰这货近日频频沦为阶下囚,却还能过得这般天真自,果真有一番常难以企及的大智慧大本领。而却不行,银翘要独闯枉死城,这等要紧关头却只能随文曲师父回紫微垣。不甘心这三个字,必得需要另一番大智慧大本领,方能参透得了的。
他座旁寻了个空处席地而坐,摇摇头,作苦涩状:“银翘这丫头明明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自小到大不受待见。从前不知是为何,如今却知道了。她居然是魔龙之女,怪不得爹爹如此紧张,下死令让回去。”心头过了个弯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问,以前知不知道这件事?”
凤凰吊着眼梢瞥来一眼,抿了抿唇未作答。
多日相处下来,凤凰的性情亦能摸个大概。这副又倔又没底气的形容,八成是心虚。
可知道便是知道,不知便是不知,哪里有心虚一说?皱了眉,忽然想起琅嬛城的天牢中,他便是这样的神情。那时眼前只有一线迷蒙的光线,他痛苦的脸上已没有其他神色,眼中却还是倔强,嗫嚅着说他未曾害过银翘。
抬手扯过凤凰的耳朵,声色俱厉:“不会是因为当时就知道,所以才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罢?”
凤凰嫌恶地挥手挡开的手,斜眸不屑道:“这个女蠢不蠢?本来就是魔道中,意那么多做什么?”
凤凰一路上没少被质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听到银翘二字就作出一张此事免谈的脸。多次下来亦习惯了从善如流地避过这个旧梗,可今日却忽然来了兴致,自下而上小心翼翼地半挑着眼睑,吞吞吐吐地问道:“喂,是怎么判断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一个的?”
凤凰金座上翻了个身,咕哝一声:“看愿不愿意收她的好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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